冬女

冬日的阳光懒散地照在寂静的村庄上。几个无所事事的老人聚集在哑巴家的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打发这冬日难捱的时光。

远处，迎面驶来一辆小车，“嘎”的一声停在了哑巴家的门前。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正躬身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眼睛好使的人，认出了这年轻人原来是哑巴的儿子来宝，就连忙走到屋内拽出了哑巴，跟他比划着，你的儿子回来了，还带了个老婆子呢。

哑巴来到了屋外，见儿子的身边站着的妇人，愣住了，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来宝妈妈——冬女么！哑巴快步走到来宝母子面前，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冬女定定地望着哑巴，眼前的这个人，我曾经和他生活过么？

旁边的几个老人，已经回过味来了。来宝搀扶的妇人，正是他那失散多年的疯婆子妈妈——冬女。看她现在的情形，比她当年在村子里疯疯癫癫的样子安静了许多。

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临老了的哑巴，不但儿子考上了大学，当年跟他一起过了几年日子的冬女，也回来了。

激动中的哑巴，撇下众人，快步走到村上的小店里，比划着买了一串鞭炮，开开心心地放了起来，任喜悦的泪水湿满胸前。

1.失疯的女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冬天的早上，路面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几个上学的孩子一路上搓着小手，哈着热气，一步一滑地朝着村里的小学走去。

他们还有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然后就放寒假不用再来上学了。

这条路他们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熟悉这里的每一处环境。今天早上，他们的感觉有点异样，不远处的一个草堆旁，好像比平时多了一堆模糊的东西，他们好奇地走了过去。

冷风瑟瑟的草堆下面，确确实实有一个人影窝在那里，白雪已经覆盖了全身。近前一看，是一个女人，看不出多大年龄，只见她蓬头垢面，全身肮脏，几块黑棉絮漂翻在破旧的袖口上。看见孩子们围了过来，双手乱舞，嘴上“哇哦哇哦”地叫喊着。

孩子们快速跑到学校，向老师报告了这一情况。

一会校长来到那女人跟前，问她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的神情游离不定，除了双手不停地舞动，嘴里还是那样“哇哦哇哦”地叫喊着。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没人听得懂女人在说什么。看情形，八成是个神经不正常无家可归的女人。

有的人开始猜测，她有可能是从外地流浪过来的，也有可能是某个地方在检查市容市貌时，把街头上的这一类人集中起来，然后用车子散落在各地的。总之每到年关时，穷乡僻壤的农村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精神不正常无家可归的人出现。

又有人向校长建议，这寒冬腊月的，一个女人搞成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真够可怜的。学校快要放假了，门口那间小屋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她先住着。真要让她在草堆下蹲着，万一有个好歹来，对我们的村子，也是不吉利的呀。

校长同意了。于是就有人拿着树枝连赶带吓地把女人送进了学校门口的小屋里。

将要过年的村子里，处处都是一番热闹的景象，空气中也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了。有人给女人送来了吃的，又有人把家里废弃不用的旧衣服旧棉絮拿来给女人，让她在这寒冷的冬季不至于饿着冻着。

女人有了吃的穿的住的后，就没有离开过学校的小屋了。村子里的人，对这个来路不明且神智不清的女人，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自然是有了不少的议论。

哑巴的妈妈就是在村人的闲聊中，得知到学校的小屋里还住着一个疯女人。她要到那去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2.哑巴成亲

哑巴妈妈的心里，首先想到的是这疯女人能不能给哑巴儿子做老婆，如果哑巴儿子能有个老婆，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了。

哑巴妈妈来到小屋前，仔细端详小屋里的女人，女人看来年龄不是很大，三十几岁，如果没人惊扰她，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像上也看不出失疯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先把她领到家里观察几天，能留就把她留下来，不能留的话，再把她送出来。

老太太走进了小屋，跟女人说，大姐呀，你是哪里人？从哪来的？住在这样的小屋里，真是遭了罪了。

女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忽然手脚不停地动了起来，嘴上又开始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

走，到我家去，我不会让你冻着饿着的。说完，老太太就领着女人往家里走。

村里的人看见了，笑着说，这老太太，想儿媳妇想疯了，这样的女人也敢往家领？于是就有人到了哑巴那里，跟他比划着，你老娘给你领了个老婆呢！

此时的哑巴，正忙着呢，有一大堆人正在等着他磨炒米面呢。年关到了，哑巴的小磨房也忙了起来。

等哑巴磨完了众人的炒米面，回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见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哑巴心想，这应该就是老娘给我找的老婆了。

只见女人被老太太这么一收拾，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也洗得白净净的，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老太太跟儿子比划着，今晚让女人和我在一起睡 ，明儿到街上扯几块布，给她做几件衣服，再买些菜，把亲戚朋友们喊来吃一顿，就算是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哑巴，三十多岁的年纪，幼年时生了一次病，因救治不及时变成了哑吧，这些年一直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因为自身残疾的原因，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几乎不可能。

但是，上帝在为他关闭一扇门的同时，又为他留了一户窗。

哑巴除了不能讲话外，智力上还算正常。曾经跟几个贴己的人在工地上打了几年工。工头分配给他的事，他都能悉数完成。

当哑巴的手上有了一定的余钱后，老母亲给他在村里盖了三间砖墙大瓦房。

后来母亲年龄渐渐大了，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兄弟姐妹们一商量，与其让哑巴跟人出去打工，不如把他留在家里照顾老母亲，兄弟姐妹们每户每年给哑巴和母亲贴补点，岂不两全其美。哑巴就这样和母亲住在了一起。

哑巴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正常做几亩田地外，闲睱的时候，又弄了个小钢磨，平时给村人们磨面粉，年关时磨炒米面。娘儿俩在生活上，基本上是吃喝不愁。

母亲愁的是，自己百年之后，哑巴一个人怎么生活？倘若能给他找个伴儿，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后代留下来，那就好了。

听说学校门口有个疯女人，老母亲的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于是就把女人领回了家。至于以后的事，老太太想，那就看他们的缘分和造化了。

哑巴何尝不知道老母亲的心思和意图，怪只怪自己是个残疾人，能有个女人跟着他，他就应该知足了。哑巴在心里暗暗地想，今后的日子里，我应该十倍百倍地对她好，把她留在身边。

3.冬女失踪

哑巴和女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哑巴呢，处处疼着爱护着女人，田里的活，哑巴宁愿多做几天，也不让女人伸一下手。

女人不犯病的时候，也还正常，闲时，女人就跟着哑巴在磨房里，一旁静静地看着一身灰白的哑巴在那忙上忙下。

几个月下来，女人被哑巴娘儿俩养得是又白又胖。一年后，女人为哑巴生了个男孩，娘儿俩十分高兴，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填报户口时，村干部知道女人的来历，她的户口就没有填，但孩子的户口必须要填报，考虑到他们家的情况，在填报时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来宝。

至于女人，也要有个名字的，总不能整天喊她哑巴的女人。因为她是冬天来的，村干部就顺便给她起个名字，叫冬女。

转眼，来宝能走路了。一个懒散的午后，大多数村人都在家里歇息着。好动的来宝正在房前开心地玩耍着，冬女和她的婆婆就跟在来宝的身后，以防他有什么闪失。

一辆车子停在了村口，从车上下来四个人，径直朝哑巴家里走去。

一行人仔细端详着冬女好大一会，最后有一人说道，这女人就是我那失散几年的亲妹子，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

说着就朝冬女走去，要把冬女朝车上拉。冬女见有人要拉她，本能朝后缩了缩，好动的症状又出现了，手脚乱舞，跳着躲着要拉她的人。

冬女婆婆见状，大声地呵斥道，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的抢人啊！

那个要拉冬女上车的人高声说道，老太太，这是我的亲妹子，我们找了好几年才找到她，现在我们先把她弄回去，过一阵再来找你们算账。

已有人快速地把这事告之了哑巴 ，哑巴连忙飞奔了过来。老远就见到有人在和冬女拉扯着，哑巴急忙站在冬女的前面，嘴里“啊啊啊”不停地叫着，不让那几个人把冬女往车上拉。

另外三个人走向哑巴，恶狠狠地叫道，哑巴别拦着，不然的话我们对你不客气。

两个人抱住哑巴，把哑巴按在原地不能动弹。另两个人硬是把冬女架上了车。

可怜哑巴老弱病残一家人，眼睁睁地看着冬女被人掳走了。

当村干部闻讯赶到现场时，那辆车子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村干部当即向派出所报了警。冬女从此杳无音讯好多年。

4.冬女再嫁

其实那四个人，就是一伙人贩子，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把冬女抢走，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他们对哑巴家及冬女的情况了如指掌。当他们找到了合适的买家之后，才抖胆把冬女强行掳走的。

这是一个有组织有系统的贩人团伙，平日里，他们以各种身份游走于乡村之间，伺机寻找目标，定期在城郊的某联络处秘密会面，然后把各自掌握到的情况，再彼此交流分享。

花钱买冬女做老婆的男人叫得富，四十多岁的光棍一个。听说能花钱买到老婆 ，于是就托媒婆打听。媒婆通过自己的渠道，就给得富带来了冬女。得富交了钱后，就把冬女带回了家。

回家之后，才感觉冬女有点不正常，再进一步交流，问题来了，这冬女脑子不大好使，发作起来控制不住自己。

原来，人贩子在把冬女交给得富之前，是给冬女服了安定药的，等药性一过，冬女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得富想不明白的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家里就变了样呢？他哪知道，是那伙人从中做了手脚。

得富后悔了，去找了媒婆，想把钱要回来。媒婆告诉他，人是你领回去的，当时你也没有提出异议。现在那伙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我到哪去帮你要钱。

得富只有自认倒霉，买了个疯女人，这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得富把冬女领出了家门，走了很远很远，然后对冬女说，你走吧，今后你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冬女，又一次无依无靠，流落他乡。

5.冬女身份之谜

冬女，原名汪雪琴，失疯之前，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丈夫庆江在村上是个小能人，凭他开着一台四轮拖拉机，使他们的家庭很快进入到了富裕的行列，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正在小学读书。

一次意外事故，使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个星期天，一家三口应邀到一个亲戚家吃喜酒，一向贪杯的庆江席间喝了不少酒。散席后，庆江自认为酒量大，满不在乎地让雪琴和孩子坐到拖拉机上，晕晕乎乎地向着家里开去。

农村的土公路是又窄又颠，在不会车的情况下，通行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庆江一家三口趁着夜色未黑，行驶在乡村的土路上。

对面，恰巧也有一台拖拉机迎面驶来。那台拖拉机的驾驶员，老早就选择一块比较开阔的地带靠边停了下来，想让庆江的拖拉机先行通过。庆江把拖拉机开到近前，想跟驾驶员打声招呼，这么一分神，就出了大事了。

方向盘就那么偏了一点，庆江的拖拉机就随即滚翻到路边，来了个四轮朝天。庆江被方向盘堵住了胸口，在那痛苦不堪。孩子的头碰到了石头上，鲜血顿时溅了满脸。雪琴也被撞昏在地，久久动弹不得。

经过一阵急促的抢救，庆江和孩子已没有生还的可能，雪琴在医院昏迷了五天五夜之后，才悠悠地醒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家庭就这样分崩瓦解了。

雪琴的脑部遭到了重创，出院以后，每每想到丈夫和孩子，她的脑子就炸裂似的痛，久而久之，她变得目光呆滞，重度抑郁了，常常一个人缓缓独行在村中。

娘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这种状况，弄不好会成了疯子的。便时常把她接回娘家过一阵子，安抚她那颗受伤的心。但到忙的时候，为了各自的生活，就顾不上她了。

雪琴在婆家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整个人颓废得一事无成，婆家人也不怎么管她了。开始的时候，她在附近游荡，晚上还能找着回家的路。渐渐的，走着走着就找不到方向了，任脚步自由地行走。终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娘家人得知雪琴走失以后，曾派人四处寻找，这一找，就找了多年的时间。后来终于在一家福利院里找到了雪琴，于是就把她领回了家。

他们哪里知道，雪琴在失踪期间，曾有一段婚姻，生了一个孩子。还被人贩子拐卖了一次。

6.来宝寻母

失去了冬女，哑巴就像丢了魂一样，他一个不能说话的人，想寻找冬女，何其艰难。母亲年事已高，等不到哑巴找到冬女的那一天，就离开了人世。

哑巴把儿子来宝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珍贵，用心呵护着他成长，小来宝在父亲的关爱中一天天长大。

特殊的家庭环境，使来宝很早就体会到了生活中的辛酸，悲惨的身世让他更加勤奋地学习。终于，来宝在村人的惊叹和羡慕中，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来宝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寻找亲生母亲。每年的寒署假，他都奔走于城市与乡村之间，从未放弃。

网络的快速发展，给来宝寻找母亲带来了新的转机，他把母亲的情况发布在网上，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道母亲的情况。

放寒假了，当来宝准备再一次外出寻母时，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一家福利院打给他的。那边告诉他，他在网上发布的寻母帖子，极像一年多前在福利院被人领走的一个女人。福利院把领走人的地址和电话给了来宝。

多年之后，来宝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中，终于寻找到了亲生母亲，圆了父亲心中的夙愿。

望着一对不健全的父母，相拥相泣地走在了一起，来宝在心里暗自发誓，我那多灾多难的父亲母亲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受苦受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