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坑——下

三角坑儿——下

~抬头观今，低头思古

———— 二物件儿

我的老家在河北赵州龙化村，那里地处华北平原，有句诗云，赵州桥东，有村南龙，无山儿豪迈，无水女柔情，祥云伴日月，群星耀苍穹————（作者chen ming hui）

三角坑——下

山高有巅峰，路远有尽头，先祖们终于踏上了，河北的沃土，总算止住了，疲惫的脚步……

故乡在天边，亲人在梦里，荒野在眼前，脚下尽是枯草和黄沙，虽有立锥之地，却无安身之所……

唉！……也罢！！……

既来之,就安之吧，只能如此了，他们披荆斩棘，耕种五谷，建设家园，盖房取土，他们取土之处，皆在村之正东，不知是官府有令，还是问过风水先生，反正村东那坑，年年取土，越来越大，随着房子地基越来越高，大坑也越来越深，房子地基越高越利于排涝，大坑越来越深越利于蓄洪，年复一年，挖坑垫基，终于在村东，挖出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大坑，大家称做“三角坑”

三角坑的春天到了,小草悄悄地探出了头，野花羞涩的绽放，散发着，微弱的，不能迷人的芳香，我那时就想，野花，怎么如此倔强，没有牡丹的娇艳，没有茉莉的芬芳，开在无人的大坑，春风吹不到，蜜蜂飞不来，忍受难耐的凄凉……

野草不美丽，野花不芬芳，但这并不妨碍三角坑儿成为一个百花园和处女地，从小内向的我，总喜欢一个人来到这里，我认识那些野花，野花也认识我，它们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后来问了一下年长的伙伴，还是大部分叫不上名来，只是知道绿色的长满尖刺的荆棘，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举着个白色毛球的蒲公英。

紫色的喇叭花也叫牵牛花，是我最后认识的也是最喜欢的花儿，它让我想起了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它让我羡慕起了牛郎，虽然贫穷，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也能娶个美丽的仙女……

我总再幻想，是否织女的妹妹也能偷偷下凡，如果看到她们来到三角坑儿洗澡，我一定早早藏在柳树后面，看上了哪个美丽的仙女，悄悄拿走她的衣服，拿衣服时动作一定要快，不能被她发现，抱走衣服时，脚下一定要稳，千万不能失足掉进三个坑里边儿，自己水性又不好，人家仙女还在里面洗澡呢，自己掉进去就沉底，人家还以为你是潜水偷窥呢，这算什么事啊，影响又不好，还把人家衣服弄湿了，那不是成了大流氓了吗，到时候就算抱走了人家的衣服，人家也会看不上我，骂我，偷窥狂，大色鬼，是啊，真是色的没有底线了……

不过反过来说，偷人家女孩子的衣服不算耍流氓吗？只是犯的错误小点而已，又担心自己一向优柔寡断，看到美女就花眼，暗暗告诫自己，拿衣服时，千万别挑，如果挑了半天，没有下手，等到拿定主意想下手时，仙女早就飞走了！

所以我，提前制定了，完美的偷窃方案，先看见哪个仙女的衣服，就拿哪一套，别管是谁的，咱不知道是哪个仙女的，仙女自己知道呀，择人不如撞人，择时不如撞时……

春风吹拂，嫩柳摇曳，做为一个农村的小孩儿，我体会不到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依依惜别之情，我只是知道柳枝的柔软，正好可以折几条柳枝做个花环，先取一条大一些的柳枝，做一个圆圈，剩下的几个较软的小枝，都绕在这个大枝上，一个小的花环就做成了，骄傲的戴在头上，再折几条柳枝做一把手枪，然后，悄悄的爬进草丛里，潜伏起来，咱也就成了抗日小英雄了……

有一天，爸爸来三角坑找我，我就让他给我做一只柳笛，他会选一个嫩枝，在上面用小刀划上一圈儿，然后捏住柳枝的外皮，使劲往外一拽，就把柳枝的皮，拔了下来，

拔下的柳皮，是一个长长的筒子，爸爸会把筒子的两头，用刀切齐，再把筒子的一头，拿刀削薄，做个吹嘴，轻轻的递给我，我高高兴兴的拿过柳笛，送到唇间，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看到地下，被剥了皮的柳枝，白白的，亮亮的， 我觉得，扔了有点可惜，拿到手里又不知道能干啥，这时，正好邻居金豹，提着粪叉，扛着粪筐，哼着小曲走了过来……

什么鸟儿，穿青又穿白？

什么鸟儿，披着豆绿衫？

什么鸟儿，催人把田种？

什么鸟儿，雌雄就不分开，那个咿呀咳……

我正在想：金豹这小子，今天撒什么癔症呢？怎么跑到柳树下面拾粪来了，想拾鸟粪吗？那粪叉也叉不起来呀！

他顺手又折了几十条柳枝，我真不知道金豹到底想干什么？他也想做柳笛吗？做那么多干什么？金宝手脚相当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几十个柳枝都剥了皮，他把柳树皮扔到一边儿，拿起了柳树枝，横一条，竖一条，左绕绕，右绕绕，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把笊篱。

我本来想让他也教我一下，刚想给他说话儿，他拿了笊篱，也不说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唉……他就这性格，内向，不好说话儿，我也拿他没办法……

哥哥有时也会喊我，作伴去三角坑玩儿，他会让我提一个竹篮，他自己拿一把铁锹，我们一走到坑底，他就撅起屁股，双手挥动铁锹挖了起来，有时会挖到圆圆的土球，现在想起来，那圆球好像是恐龙蛋，又感觉，可能不是，自己也没有见过恐龙蛋，也不知道孔龙蛋，到底有多大，有多小，反正哥哥挖出来的球，挺圆挺硬的……

更多的时候，挖出来的是土坷垃，硬硬的，和现在的上水石差不多，如果是小的坷垃他就送给我，如果是大的土坷垃，他就轻轻放到竹篮里，告诉我：“赶紧拿到家里去，小心点儿走路，千万别摔一跤，把坷垃摔碎了，弄碎了坷垃，我饶不了你！”

我问他拿土坷垃干什么用？他说：“你个小屁孩儿问这干啥？（后来才知道，他把大坷垃泡到水池里，上面撒上草籽，等草籽长出了嫩芽时，再把坷垃送给女同桌……）

有时，他会挖到红色的胶泥，我们俩就会玩了起来，嘿……不说你不知道，这胶泥真是个宝，无论你怎么弯曲，它也不会断开，大水泡不坏，大火烧不裂。听大人们说，从前村里，发生了饥荒，大家会吃这些胶泥充饥，我反正没吃过，也没见别人吃过……

三角坑的夏天，总是有一潭清水，妈妈经常在坑边洗衣服，我就坐在妈妈旁边的泥地上，把两只脚泡在水里，闲得无聊，也不知道干啥，于是双脚左右交替，上下翻飞，敲击着水面，溅起着水花，听着“扑腾”，“扑腾”，“扑腾”，的声音，我心里真是相当的美……

由于我敲水的力量越来越大，小腿往水里越伸越远，由于坐在泥地上，腿往前伸，屁股也顺势向前滑动，这些我都没感觉到，我只知道，一会儿，出溜一下，我一下滑进了水里，我是不会游泳的，我就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地下沉……下沉，一会儿，水就没过了我的鼻子……

我的应急反应能力，从来就是相当的差，这次表现地更差！我倒是想喊妈妈救我，我慌忙地张开了嘴，吨……吨吨……吨吨吨……喝起了水来，剩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三角坑边的草地上，妈妈笑着看着我，眼里噙满了泪花，她轻轻地对我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孩子……你总算活过来了……你总算活过来了！

妈妈深情地给我讲述了，刚才救我的过程：“我洗着衣服……洗着……洗着，忽然听不到你在身边敲水的‘扑通……扑通’的声音，我赶紧往水里一看，只看到了水面上你伸出的小手，还有不断下沉的身体，我马上跳到水里，一把把你拽了出来，好在这边水不是太深，刚没过我的鼻子，如果水再深一点，我也救不了你，咱娘俩都得淹死到里边儿……

从那以后，妈妈再没有带着我，到三角坑去洗过衣服……

我也是一个有志气的人，我不会向水屈服，我曾经多次一个人扒着柳树根，自学游泳，我从来没有撒过手，（自学游泳）从来没有被淹住过，不过游泳这项技能，也从来没有学会过。

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想学游泳去游泳池呀，找人教啊，自己一个人在那自学，一旦失手，沉入水底，让谁去救呀，也不为大人想想，也不为自己想想，总是那么幼稚，怪不得我总是一事无成……

华北平原干旱少雨，秋天的三角坑又会裸露出它平凡的模样，我漫步在坑底，抬头看到坑边，高高的柳树扭着腰身，随风摆动着发黄的枝条，像一个思念丈夫的妇人。

我随手抓住几根青藤，轻松地踏着荆棘，沿着陡峭的坑壁，爬了上去，自己颇有攀登珠穆朗玛峰的豪迈。也算体会到了，《自古华山一条路》里，解放军战士的攻坚的辛苦……

高中毕业之前，我都没有出过我们赵州，没有见过火车，没有看见过高山，没有听到过流水，我的情商低，也没有搞对象，也不好看小说和电视，更多的时候，是在三角坑里边发呆……

现在想起来，真就是一个，坐井观天的蛤蟆，外面的事不想知道，也不知道。总是蜗居在角落，左想右想。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我这就算是“殆”了，我从小就好遐想，好思考，不喜欢看书，不愿求教别人……。妈妈总是告诉我：“要想成为有学问的人，必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暗暗立下了誓言：‘我长大了，就去赵州图书馆看够一万本书，只看薄的，不看厚的……

然后再坐上火车，绕全国走一趟，睡卧铺，不下车……

在坑里玩了半天，渴了就撸一把，黑色的野生的小葡萄（现在知道叫龙葵果），尝尝甜儿，解解渴……

由于三角坑里杂草丛生，黑葡萄和剑草交错长在一起，每次撸黑葡萄，都会被剑草的叶子上的锯齿一样的边缘划破了手……唉……，为什么，不早生三千年？如果我，早点出生，咱也会发明锯子，咱也成了名人了，哪还有鲁班什么事呀！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人生的短暂，我也想成为名人，我也不愿像野草和蝼蚁一样，来也无声无息，走也无声无息……。随口，我还吟诵了一首古诗：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儿时，我也思考一些问题，为什么七星瓢虫有七颗星，它和天上的北斗七星有没有点儿关系？为什么蝴蝶飞舞，晃来晃去，怎么就不能像蜻蜓一样，在天空上安静一会儿？蜻蜓点水不怕青蛙和小鱼吃它吗？蜻蜓重叠双飞，为什么别的鸟，别的虫做不到，有那么难吗？

长着黑触角的屎壳郎不怕臭吗？吃的不好能耐挺大，推着那么大的粪球，有什么意思呀？屎壳郎发现危险，就把软薄的彩翼藏在厚厚的壳子里，真是收放自如，小小的蝲蛄，竟然也是个三栖明星，能飞、能跑、能钻地……。青蛙冬天不饿吗？壁虎自己甩断尾巴不疼吗？

曲鳝的本事最大，被砍成两半，两个都能生存！知了和青蛙，真是恬不知耻的音乐大师，大家都烦透了，它们还在那里拼命的叫……叫……叫……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我始终认为，我是一个无能而且愚钝的人，村里的乡亲们也都这样认为，我们村里实在是没有风景可写，，但是我还是想写一点东西，献给我的同龄人，献给在这个村生活过的所有人……

厚脸皮的二物件儿，用不会写字的手，提起了不能写字的笔，厚颜无耻的写了几行……

乡亲们是不是又想骂我了？那就骂吧，多骂一次又何妨，我又不是没有被骂过，怕什么呀……

小的时候儿，妈妈总是欺骗我说：“儿啊，你是从三角坑里边儿捡来的。”上学时爸爸总是吓唬我：“再不好儿好儿学习，就把你扔到三角坑儿里。”

村里经常欺负我的小伙伴儿，看到我就说：“你服不服？不服咱们到三角坑里打一架！”如果一个小孩儿在外面做了错事儿，大人们就会说：“你回来干啥？，你怎么不跳进三角坑儿里淹死！你怎么不跳进三角坑儿里淹死！”

我小时候就有个愿望，如果在村里找对象，就在三角坑儿里约会；如果在市里找了对象，就让她来看看，我们村里唯一的风景区，我们俩也浪漫一把……

就此止笔，休息几天，再写三角坑续集

————赵州人，陈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