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常客，文质彬彬的，每天都是西装革履，典型的一上班族。一米八的个子看着很有安全感，可能是就在附近上班的原因，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我这喝上一杯，六点开门，六点半准到。来往的常客对他都很熟悉，他为人也很讲礼貌，谦逊且温柔，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他了。
那是一个下雪的夜晚，大约十二点左右，当天并没有多少人，我也想早点关门的时候，我的这位常客推门进来了，看到他的时候我一瞬间没有认出来，他和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邋里邋遢，蓬头垢面，满脸胡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和换过衣服了，要不是他说话，我真没有认出来，我不知道他当时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我也已经3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他进屋看了我一眼，说道：“胡哥，给我来杯酒。”我也是楞了一下，他的声音比以前低沉了，说话有气无力的，整个人的状态就像霜打的茄子。
我应了一声，让他过来坐下，我想应该是家里出事了，可能至亲离世了吧，我开口问道：“怎么了最近？”正在我思考怎么去安慰他的时候，他开口了。
“哥，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我爸。”我有些懵，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并不是在逗我，他一边说一边哭，那是一种很痛苦的表情，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怯生生的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把酒放在他手边，他喝了一大口，慢慢情绪平缓了，他没有看我，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3个月前，他的父亲发生意外，大面积脑出血，好不容易抢救过来了，但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瘫痪，而且智商也变得低下，也就是傻了。
前些日子他父亲出院，他回来处理了工作的事，又连夜赶了回去，他老家和这个城市离着不远，中午出发，大约晚饭的时间便到家了，他说他正常的开门进屋，但是在看到他父亲的瞬间整个人就不正常了。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坐在轮椅上，冲着他发出痴傻的笑，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他在那瞬间崩溃了。
“我看我爸坐在轮椅上傻笑着，他接下的人生都要坐在轮椅上傻笑着，他不在认识我，认识我妈，不在认识任何人！他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但是他就要这么没有尊严活到死去！我甚至在一瞬间想那根本就不是我爸！”
我能感受他内心的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和他碰了一下杯，我们各自喝了一口酒，他开始说接下来的事情，后面的让我理解了他所谓的杀人，也理解了他的痛苦。
那晚他整夜没睡，满脑子都在想他父亲现在的样子，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我无法看着我爸这么活下去，如此没有尊严的活着，还不如死掉。
我问他，之后你便杀了你爸？他说，没错。
之后过了几天，他跟他的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
“妈，我想让我爸安乐死。”他说他说完就被他母亲扇了一巴掌，他本以为他的母亲会骂他，会把他骂醒，但是并没有，扇完那一巴掌，他母亲就沉默了，没有再说任何话，他知道他母亲同意了。
再之后他说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去找关系交申请，为谋杀做着准备，直到上个月安乐死的申请终于下来了，他和他的母亲看着那份安乐死申请同意书，看了许久，最后他签了字，他说总不能让我妈变得更痛苦吧。
“行刑的日子在上周，我和我妈陪着我爸走完了他的最后一程，但是他却不知道！”
他开始哽咽起来，“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是他儿子亲手杀了他，亲手给他下的死亡判决！”他开始大哭起来，我只能拍拍他的肩，我什么也做不了，连安慰都不能，他终于看向我，满脸泪水。
“我就站在那，就站在那，我看着针一点点扎进我爸的胳膊，药一点点推进去，他看着我，还是痴傻的笑，但是他却叫了我的名字，他一边叫一边冲我摆手说着‘没事，没事，没事……’直到没有了声音，直到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我才意识到我杀了我爸，我谋杀了我爸，也杀了我妈，我手上沾着我爸的血呀，我是做了多么荒唐的决定，我是多么该死……”
看着他哇哇大哭的样子，我终于理解了他的痛苦，我无法做出任何评论，甚至无法说话，我无法说对错，在某种意义上他是杀了他的父亲，而且还是谋杀，但是他也杀了他自己啊，法律无法对他做出判决，他只能终身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当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也哭了很久，最后睡在了店里，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离开，再后来我便没有再见过他，直到前些日子从几个常客口里听说他和他的母亲搬到了另外的城市，或许开始了新的生活吧。
现在想想我依然很敬佩他，如果是我，我可能连提出死亡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面对。但是，我却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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