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井冈山一家KTV里,程明正在投入地唱着一首粤语歌。我坐在一张沙发上,喝着啤酒,看着她依然苗条的背影,努力从记忆的迷雾中,发现冰山一角。
有一个周末,我邀请她来看电影。电影在学校大礼堂里放映,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看完电影,我送她回去,在路上聊起刚看过的电影来。北京夏日的夜晚,明月皎皎,微风袭来,令人神清气爽。我们并肩走着,有时,两人裸露的胳膊肘,轻轻碰到一起,马上不好意思地分开。
“我大概就像电影里面的那位年轻人,在开始的时候,心中对生活充满了问号。”我说。
“想那么多干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爽朗地说。
“你说,一个人怎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风景?”我问她。
“当然要努力才行,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她不假思索地说。
一天,我像想起什么急事似的,拿起话筒,拨通了她的电话,寒暄几句之后,突然,我直截了当,低声说:“我喜欢你,就像在大学时一样。”
“什么?大学?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是怎么想的?”
“我有点没搞清状况。现在忙着整理一份文件,有点忙。这样吧,明天就是周末了,下班后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当面说,好吗?”
“好的。”我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大约七点多,我去了她那里。聊了一会,她便问:“你现在能告诉我,昨天要在电话里对我说什么?”
“是吗?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了。”
我记得我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当时的语气语调,记得当时通电话的时间,以及通话时长。
“好吧,不管电话的事情了。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我嗫嚅地说。
“真的没有吗?”她紧盯着我,问。
“真的没有。”
我打死也不说,她没脾气了。能让一个北京大美女没脾气,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我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那么,好吧,咱们聊点别的吧。你想过没有,你在生活中,到底想要什么呢?”
“不知道。糊里糊涂,一天天混吧。”我苦笑着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我知道她肯定不喜欢胸无大志、无聊颓废的男人,我也不喜欢我自己。在她面前,在她温柔的目光的注视下,我失去了向她表白的 勇气。
也许,自己大概一生都在希望我喜欢的女子主动对我说,“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那时候我才会产生勇气,才会对她说,“我也喜欢你啊,我们会幸福地在一起,开创新的生活,我相信有力量,实现一切梦想。”
像往常一样东扯西拉地聊了一晚,我要告辞了。我知道再不说出来,我将永远不会说出口。我似乎感觉到,她在等着我。终于,我鼓起全身心的勇气,对她说:“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她看着我,沉思片刻,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我抱住她,吻她。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吻别。
良久,她推开我,整理了一下稍微弄乱的头发、衣衫,对我说:“我今晚一直等着你对我说这一句话。我喜欢你,你比大学时成熟多了,可爱多了。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瞬间,我从幸福的云端坠入万丈深渊,不明就里。她说起没有告诉其他人的经历:“我结婚,离婚,带着一个女儿,回到北京,父母帮着带孩子。日子过得既不幸福,也不痛苦。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就这么过日子,早已忘记了欢乐和幸福的含义。可是前不久,女儿得了白血病,医院说能治,要五十万。你说我上哪儿找这些钱?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人,愿意帮助我,支付这笔巨款,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嫁给他。”
“那也不能把自己给,”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差点把“卖”说出口。
“别这么说。他是爱我的,人也不老,四十岁吧。再说了,为了孩子,我能把命都豁出去,什么不能做啊?!”
我无言以对,一种无力感,袭击了我的全身。
“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吗?比如,我们同学一起凑凑?”说完,我掏出钱包,里面有五十多元钱。
“别这样。没有别的办法,时间等不起。兆山,记住我,记住过去的美好,这就够了。”她按住我的手,对我说。
在回去的路上,我感到无能、羞耻、可悲、麻木。如果有人给我的脑袋狠狠地抽上一鞭子,我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就像小时候父亲用巴掌揍我一样,久而久之,就没有感觉了。
一个人走着走着,会失去了多少珍贵的东西啊!每个人应该学会接受一切,习惯了就好?孤独就是一个人最终的命运?
在极度郁闷中,我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西单电影院,停下脚步,看看今天放什么电影。布告栏显示,一部是功夫片《六指琴魔》,另一部是美国片《傻女闯情关》,我选择了后者。看它的名字,感觉到这部电影可能会有点意思。
我想自己就是一个傻子,无数次勇闯情关,从来没有成功过。看看美国的傻子怎么闯关吧。
在排队买票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凑近我身边,问:“大哥,能和你一起看电影吗?”
我一听之下,吃了一惊,转头一看,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匀称,略显丰满,穿着一件浅绿色底,带有暗花的连衣裙,脚上是丝袜和凉鞋,背着一个单肩的帆布书包,朴素大方。
可能是穷学生没钱买票,又想看电影,就像是公路边的背包客,搭顺风车旅行一样,她就是顺搭着看一场电影吧。我想起了以前没钱又想去旅游的情形,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给她也买了一张电影票,我们一起进了电影院。
在昏暗之中,电影院放映大厅看起来很大。我们的座位在后面几排,这里没有什么人。坐下稍等片刻,电影开始了,我很快就沉浸到《傻女闯情关》精彩的故事情节中去了。
忽然,在黑暗中,我感觉到旁边有窸窣的动静。我没在意,被电影情节吸引住了。后来,发现她的动作没有停止的迹象,借着银幕微弱的光线,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坐在旁边的那个女生,正要解开我的衣服。更可怕的是,只见她张开血红的小嘴,似乎要用口咬人,形如《画皮》里的恶鬼。
我一下子从电影剧情中惊醒过来,拦住她,小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怕什么嘛?让你享受啊。”
“这不合适吧?你不要乱来啊,我们都不认识。”
我的意思是我们还不知对方的姓名,就干恋人之间那点事,名不正,言不顺,光天化日,在电影院做,极为不当,极具危险。
“说那么多干嘛?!珍惜春光。爱,才能证明你存在。”最后一句好像是刚才电影里的台词,她现学现用,说得像是一个哲学家似的。
“打住,我要走了。”
我意识到不妙,起身准备走开。我感到恶心,联想起在报纸上读到的东单公园被公安局端掉的新闻。好好的公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北京有名的同性恋之角,就像劳动人民文化馆的恋爱角,人民大学的英语角之类一样,在北京大名鼎鼎。每到夜幕降临,小小的东单公园的树林深处,变成了罪恶发源地。据报道说,有很多艾滋病人,是那里的常客。
她拉住我,跟我要钱。我问多少,她说一百元。我在口袋里找了找,找出仅有的五十元。那对我来说可是不少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我把五十元甩给她,转身就走。就算是什么都没做,打个对折吧,我算着帐暗想。
《傻女闯情关》当然没看完,我边走边有些紧张地看看背后,没有人追来。只是远远地隐约听见,有人语带嘲讽、明显不满地嘀咕道:“哼,还是个雏鸟!”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倒霉的时候,你会遭遇不只一个,而是一连串的噩梦。
最可悲的是,我的一生似乎永远在倒霉,就没有走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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