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迷宫》

  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传说在热闹繁华的拉尔马拉城的地下，有一座巨大的镜子迷宫。

  这所城市里的市集被称为世界上最公平的市集，其中不乏镜子的功劳。拉尔马拉又被称为镜之城。在这里，物品的真正价值都在镜子中得以显现。

  如果是上好的布匹，在镜子中显现的，就会是等值的金灿灿的黄金。如果是一满瓶掺水的烈酒，在镜中显现的，会是不到半瓶的酒。在这里做生意、鉴定商品好坏的商人或平民，都可以向城主递呈一份申请和一定的黄金，领取一小块从地下开采出来的镜子。是的，从地下的镜子迷宫取来的碎片。只是，镜子的大小绝对不能完整地容纳一个成人的镜像。而且在关于“公平之镜”的使用规定中写着，超过成年年龄的人，包括身材矮小如同未成年孩童的人，都应该避免将自己完整地照在镜子里。

  镜子迷宫的入口建了一座深井，井底有一间小屋，被人们泛泛地称为“守镜人”的老人住在这里。正是他负责将镜的碎片从迷宫中取出。一条可以运载人也可以投放物品的绳梯连接着上下。

  其实镜子迷宫并不真正是一座严格意义上的迷宫，老人告诉探险家。这里更像是一座镜子的矿藏，大小不同、形状不同、反射面不同的镜子从不同角度横七竖八地穿插在一起，在巨大的地下溶洞里，构成了一片迷宫。

  探险家问，为何规定除了守镜人，其他人不得进入迷宫？为何只有孩童可以放心地照迷宫里采来的镜子？

  老人深深地看了探险家一眼。

  因为孩童是纯净的，他们的镜像在“公平之镜”里不会有任何变化，就和照一面普通的镜子一样。如果是成年人，则会有很大的不同。而且也只有成年人，会轻易地迷失在镜子迷宫里。

  那么，成年人的镜像会有所不同吗？探险家问道。

  如果被镜子完整地照到，他们的价值，或是本质，会和其他被照到的物品一样，显现在镜中。肮脏的诈骗者，伪善的政治家，贪婪的商人，他们在镜中的镜像无比可怖，常人无法想象。还有许多人，内心隐藏的不为人知的黑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映射在镜中。除此之外，人的欲望也会一定程度地映射出来。

  欲望？

  是的，欲望。“公平之镜”鲜为人知的作用之一。如果步入镜子迷宫本身，就会有真切的体验。

  那是怎样的景象？探险家凝视着老人。

  老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用来表达的语句。

  那是……非常迷乱的景象。关于一个人的过去，以及一个人可能拥有的过去；一个人的未来，以及可能拥有的未来；一个人的愿望，实现了或者未实现；一个人的欲望，满足了或是未满足；他身边的人的故事；他身边的人未告诉他的秘密；还有成百上千的陌生人……一切的一切，都会在镜中逐渐上演，吸引人靠近查看。有的可能是真的，有的可能是假的。这些镜子会令人浮想联翩，或者心惊肉跳。等回过神来，步入迷宫的人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进来的入口了。他会成为无数镜像中的一员，成为他人可能拥有的故事中的人物，或是某人欲望的表现。再也不见踪影。

  我能否请求您，允许我进入这迷人的地方一探究竟？探险家轻声问道。

  老人沉默了片刻，浅蓝色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的外表十分年轻，但我认为你早就已经成年了，甚至，你或许已远远超出了成年的年纪。

  探险家耸耸肩。

  或许您是对的。但是我认为我不会迷失。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只信仰自由，此外别无他求。

  你相信你是纯洁的？就像孩童一样？

  可以这么说。

  老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既然你决定相信自己的灵魂，并承担其中的后果，那么我同意。可是你要知道，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灵魂毫无瑕疵。

  探险家点点头，老人打开了矿洞的小门。

  洞里没有想象中那样黑暗。相反，这里像一片星空。不同方向的镜中反射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无数的镜子里，似乎都模模糊糊地映着什么。探险家不自觉地往里走了走。

  镜像几乎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便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他。

  ……探险家不记得自己在镜中看到了什么。一位少年，走向阳光下草坪上的一枝花——一个老人，在暮色中化成了金色的灰尘——微笑的年轻人，他的马背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一座灰色的悬崖上，巨大的浪涛翻滚而来——一个狂奔的囚徒，断裂的镣铐时不时摩擦着脚踝——黎明的城市屋顶上，两个曾经深爱的人兵刃相向——男人冷峻地站立着，身上沾满来自他人的鲜血——一条巨龙冲上苍穹，连同他背上的人一起被燃烧的箭雨射了下来——头发银白的自己靠近镜面，试图触碰……

  当他醒来，只看到老人拿凉毛巾擦着他的脸颊。自己已经回到了守镜人的小屋里。

  ……您救了我。年轻人平定了呼吸，感激地说道。

  老人摇摇头。是你救了自己，我只是为你留了门，你靠自己的意志跑了回来。尽管你确实差点迷失。如果你自己无法跑出门来，我是没有力量把你带回来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看到了很多。探险家的胸口起伏着。

  老人点点头。

  谢谢您。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自己是如何在这迷宫中来去，采撷碎片的？年轻人浅灰色的眼睛钦佩地望着老人。

  很简单，老人指着自己清澈然而空洞无物的双眼答道，我看不见。

 

探险家的身边一直带着一小块镜子的碎片。龙曾经问他这是什么。

灰眼睛的年轻人说，这是一个提醒。提醒我时刻拷问自己的灵魂，无论未来走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