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喜欢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草滩上,遥望苍穹,天幕悬挂着的那弯新月,倾泻而下的水银般的月光,在文静的水面投射出迷离怪异的粼粼波光。
这时候,点点滴滴的往事,就像河面上飘忽的雾一样,在我眼前游离不定,时聚时散,把人带回到了三十多年的那个夜晚——
母亲大人终于忍无可忍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你自己再不找女朋友的话,她就要请媒婆了!
我再咋么在她面前嬉皮笑脸,没用!父亲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吧嗒着旱烟。
母亲也没给他好脸色,怒冲冲地说,滚一边去,大烟鬼,你不把身上的烟臭清理干净,今晚就别上我的床!
其实,母亲早就知道我暗恋的对象是谁,也曾多次暗示过我对她不要抱有幻想,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她,尤其是她那双大大的、清澈见底的、时不时地流露出那么一丝淡淡的忧伤的眼睛,自从我见到她那一刻起,直至今日。
尽管可以预料到结果,但我还是想对她表白。母亲铁青色的脸这才有了笑意,不过,她随即警告我说,表白可以,但是,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哈,不要哭鼻子啊!我当然知道,我说,男子汉嘛,这点勇气还是有的,否则,我回后悔一辈子的。
我脸上笑了,心里却在流泪。我清楚,没表白了,会后悔一辈子;表白了,更会后悔一辈子。
晚饭过后,我斗胆去了。在母亲的授意下,我穿起硬领白色衬衫、白长裤,打起了红色领带,黑皮鞋擦得铮亮,骑着父亲单位发的那辆新28自行车,来到她的宿舍。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打领带,也是最后一次打领带。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要看到领带就犯怵,就会想起那个即温馨、又忧伤的夜晚。
我小心翼翼、啰里啰嗦、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总算把母亲逼我找女朋友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她沉默了。
昏黄的电灯下,吊扇晃晃悠悠地转着,不紧不慢地、残酷无情地无穷无尽地切割着本来就不太明亮的光线,这种“鸟鸣山更幽”的氛围让我感到压抑,甚至恐慌。我不是怕她拒绝我,而是怕她感到为难,或者给她增添烦恼。因为,她在我眼里,就是女神!
在我做出艰难表白时开始,她就像我们往常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沉默着,感受的是彼此的存在与心的交汇,不同的是,此时此刻,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充满了忧郁与迷茫。
我擦着额头的汗水,感到有点绝望,不知说什么好,四下张望,发现她的枕头旁放着一套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问,看过了?少许,她笑笑,说,刚借来。我说,我看过介绍,据说堪比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尤其是葛里高利这个人物的塑造,很有意思。她说,要不,你先看?我摇摇头,明天我去公司图书室借来看。她说,嗯,也好,我也抓紧时间看——
水烧好了,她说,喝茶吧。我说,我不懂茶。要懂茶,她说,要懂的,喝茶比抽烟好,儒雅,与人交通,少不了茶的。
她说,这茶是朋友从四川捎来的,峨眉山的毛峰,极品!她说,这茶喝起来,先苦,后涩,最后回甘,余味绵长,让人欲罢不能……我喝着茶,她讲着茶,就这么坐着,聊着,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
她嫁了人,嫁到四川去了,就在她出嫁前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密友去了,还是喝茶,品茶,聊天,本来气氛挺好的,她却放了一曲《梁祝》———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心中有我,就如她藏在我心中一样。再后来,友人告诉我,她的婚姻状况不是太好,尤其是孩子们结婚以后,情况更为糟糕。我感到茫然,时不时地告诫自己并想对她说,婚姻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没有信任!
逝者如斯夫!我望着着默默的流水说,人世间的事,怕的就是那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啊……这么想着,感叹着,不知不觉地竟自回到家里,灯留着,妻斜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便取下身上的披衫,轻轻地给她盖上,竟然发现她多了许多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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