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葛三妮将米饭吃完，爹又要了两碗。他一直在想怎样进入正题，可女儿总是躲闪着，再加上他也明白女儿这些年对自己的不满，因此更加地内疚。
“妮子，”他终于开口了。
“嗯？怎么了？”葛三妮舀了一勺汤放进碗里，不在意地夹了一口菜。
“你也十八了，有喜欢的人吗？”
葛三妮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才把菜放进嘴里，“为什么这么问？”
“咱们农村人不比城里人，都结婚早……”他没说出口的是她没接着上学，但这不是葛三妮的错，是他觉得高中学历已经足够了，强迫她放弃学业出来工作的。
“怎么？让我结婚？”葛三妮放下碗筷，她终于知道爹的打算了。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悲凉，语气也变得生冷一些。
“是，毕竟你是女孩子，要是年龄大了就不好嫁出去了。”他虽然心里愧疚，但说出口的那一刻竟感觉莫名轻松。
“你给我找好相亲对象了？”
“不是我找的，我同事说他们村有个人家不错……”
“好，去见见。”话音未落葛三妮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你定，到时候通知我就行，我先走了。”
爹没想到葛三妮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看到她的反应才觉得一切正常，“你等等，我还没跟你说他家的情况……”
“老板，结账。”葛三妮装作没听见，把钱放在柜台上就转身向外走。
“您的零钱……”服务员的喊叫并没有让她回头。
爹接过零钱放在自己兜里，然后追了上去。
“妮子，你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葛三妮越想越气，终于转身，“说什么？说你在我娘尸骨未寒时就给我相亲？说你卖了我二姐还不够还要卖了我？说你宁愿养个好吃懒做的废物儿子也不愿意养一个为你赚钱的女儿？”
看着葛三妮泪流满面，他有些心疼，他将她拉在一边，葛三妮却执拗地撇开了他的手。
“妮子，不是这样的，别喊，让人听见多不好……”
葛三妮笑了，而后转身就走。
爹再次追了上去，“妮子，妮子，又怎么了？咱们父女俩不能好好地谈谈吗？”
“还谈什么？我答应你去见那个人了，还谈什么？你想要什么？啊？我答应让你把我卖了还不行吗？你还要什么？”
葛三妮的怒目圆睁激起了爹的怒气和自尊，“臭丫头！你敢这样跟你爹说话？”伴随着他的怒气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有些后悔了，但已经无法挽回，“我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够吗？难道你要把我逼死才行？”
葛三妮执拗的脸上渐渐显出红红的巴掌印，爹只觉得刺眼，他点燃一支烟蹲在墙边，“爹什么时候要卖了你了？爹只是让你去看看嘛，不行就不结婚嘛。你二姐结婚也不是爹逼的啊，咱家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那是你二姐自己选择的。还有大闯，甭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哥，你不能那么说他的，况且他不是上次相亲时受了打击嘛？总得给他时间让他缓缓嘛！”
“缓缓？”葛三妮只觉得好笑，“哈哈哈，一缓缓了五年？”
“那能怎么办？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总不能不管啊！”他狠抽了一口烟。
“是啊，他是你儿子，是儿子啊！我只是女儿，是女儿！”
“你！”爹像是被戳中痛处，将烟丢在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又要打我？你打啊！我让你打！你最好把我打死！反正你是我爹，你打死我也是我活该！”葛三妮反而迎了上去。
爹一拳擂在墙上，“我是你爹？你是我爹！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却被你说成这样一个人！爹亏待过你吗？”他指着葛三妮的鼻子，“我重男轻女又怎么样？咱们村里哪家不是这样？大闯他是我儿子，是要给我养老的！你能吗？”
“终于说实话了！”葛三妮抬头看着天，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是啊，我不能，你儿子能，我看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废物儿子怎么给你养老！”
“他是你大哥！”爹再次忍无可忍。
葛三妮却并不觉得这一巴掌有多痛，她只觉得凉，心凉。
见女儿走远，他没有再追上去，只是又点燃了一支烟。他蹲在墙边，看着不远处的柳树发呆，不一会儿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脸上两道清凉。
葛三妮晚上没去工作，清晰的巴掌印让她羞于见人，只好向老板娘请了半天假。此刻躺在床上的她愈发觉得委屈，火辣辣的感觉仿佛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心里，啜泣的她拨通了田娃的电话。
田娃昨夜想了许多，昨天他也不想那么早结束和葛三妮的聊天，但想到二蛋对她的感情他又有些愧疚。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觉到二蛋对于葛三妮超乎寻常的关心，更何况孙二蛋曾在一次酒后说出了他的心意。可怎么办？退却吗？田娃发现自己对葛三妮也有着特殊的感觉，跟她聊天他总能从原本烦躁的心情中平复下来，更夸张的是昨夜他甚至想到了他和葛三妮结婚后会怎样。
田娃摇了摇头，试图将纷乱的心绪甩出脑海，他将露出的电线用绝缘胶带包好后便爬下梯子，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田娃将工具放在包内，看见来电是葛三妮后心跳立刻加快。他瞅了瞅门，孙二蛋刚才喊他下班吃饭，他让他先走了，应该不会回来。
“喂，三妮，怎么了？”
“田娃哥……”听见田娃的声音，葛三妮更是抑制不住泪水。
“三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手机那头的哭泣让田娃慌了神。
可回答他的只有哭泣声。
田娃不断地询问和安慰，手机那头的人终于渐渐止住哭声。
“三妮，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田娃柔声道。
当下葛三妮将下午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田娃却是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决定或者该怎样劝说，让葛三妮去相亲？暂且不论葛三妮的意向，他首先就不同意！不让她去？可自己以什么身份去阻止？朋友吗？发小吗？都不合适。
“田娃哥？”见许久没有回应，葛三妮问道。
“在呢，我在听呢。”
“嗯嗯。”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
葛三妮有些心痛，她也不知怎么了，也许自己想要得到某种答案？
“哈哈，没事的，田娃哥，我就是有些委屈，不用太担心。”
“嗯嗯，这事我也帮不了你，毕竟是你家里的事，你可以跟叔叔多商量。”
葛三妮的心痛加剧了，可这些在她看来田娃不会懂的，她发过去两个笑脸，“嗯嗯，我会的。”
“父女没有隔夜仇，叔叔也一定很伤心。”
“嗯嗯，你忙吧，别回了。”
田娃正想着还有没有其他安慰的话，弹出的这条消息让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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