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爱如山的呵护里，印象深刻的两件小事

在父爱如山的呵护里，印象深刻的两件小事

父亲爱笑，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有愁容满面的时候。记忆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总是笑呵呵的，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有事出门了，父亲带着我们姊妹三个去种白菜。白菜地离家很远，父亲用自行车连背带驼的把我们弄到了地里，让我们自己在地头玩，他一个人去干活。父亲边干活边不停的回头看我们，叮嘱着“别走远，别碰那个...”

很快，父亲走出去很远了。天上突然不知从哪飘来了几大块乌云，阴了起来。俗话说“三伏的天，小孩的脸。”真的是说变就变，风推着黑云跑，很快遮满了天空，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雨点啪啪落。这雨说来就来，不给人一点匀空的时间。空旷的田野上到处都是奔跑着的大人，我们三个小孩一下子懵了，最小的弟弟哇一声哭起来。

在父爱如山的呵护里，印象深刻的两件小事

“别哭，爸来了”，父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速度，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他“嗖”一下抱起弟弟，又拉过妹妹，对我大声喊:“快到树下去。”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父亲跑到一棵大树下，父亲放下弟弟，转身冲到自行车那里，拽出一件黑雨衣，雨衣不大，我们三个勉勉强强挤在里头，而父亲只能完全暴露在雨里，此时已经大雨瓢泼。父亲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哈哈笑着对弟弟说:“哭什么呀，下雨多好玩！”看到父亲笑，我们也叽叽嘎嘎的笑起来。

父亲叉腰看了一会儿，“这不行啊！”然后又冲到自行车那里，翻出一把镰刀，开始飞快地割四周的蒿草。很快，一捆一捆的大蒿草被捆成一个个柱子，我问父亲干嘛用，父亲笑呵呵的回答:“给你们搭碉堡！”父亲让我们靠着树干站好，然后把一捆一捆的草竖在我们周围，又砍下几枝树枝，横在我们的头顶，再用草铺在树枝上，给我们盖了一间小草棚，雨顿时小了很多。

我们挤在小小的草棚里，披着父亲的雨衣，嘻嘻哈哈觉得很好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妹妹说：“我们是三只小鸟。”父亲听到了，大声喊：“鸟崽子们别乱动，鸟窝要歪了。”我们哈哈大笑，一会儿喊这里漏了，一会儿喊那里裂开了，父亲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拿草堵着裂缝，嘴里嘟囔着：“我让你裂，让你漏，看咱俩谁厉害，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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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午后，雨疯狂地下，风不停地吹，父亲忙乱地遮挡，我们叽叽喳喳的闹着...等到雨停，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我们姐弟仨只湿了裤腿和鞋，而父亲已经像是在河里泡了一夜的落汤鸡，手指头和脚趾头都白了，皱皱巴巴的像敲开的核桃。父亲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大口子，已经不在流血，皮肉白白的翻翘着。这个口子让父亲的手上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疤痕。

回到家里，母亲也刚刚赶回来，看着灰头土脸的爷儿四个，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父亲的鼻子嚷嚷“让你在家看孩子，你跑去种什么白菜啊？”“那点活，用得着你去干吗？”“还带着孩子们...”，“我们没湿...”，看母亲转向我，我急忙说。母亲很生气地冲我吼了一句“你们是没湿，可你爸.……”父亲笑嘻嘻的说“没事，没事的，别吓了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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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我终于明白母亲生气的原因了。父亲发烧了，盖了几床被子，还在喊冷。医生李阿姨来给父亲打了点滴，那场病绵延了好多天，手上的大口子总是流脓水，反复发烧，最终花掉了家里的22块钱以后，父亲才彻底好起来。而父亲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36元。这还不包括那只被母亲抓了放放了又抓折腾几次才杀掉的老母鸡。以至于冬天的时候，每次吃白菜，母亲都要调侃一句“金丝白菜，吃吧！”这时候父亲总是嘿嘿笑着，被母亲打上一拳或是踢上一脚。

日子在父亲的微笑和母亲的苛责里流淌。一转眼，我小学毕业了，成了一名在镇里上学的中学生，可我却融不到新的团队中去。虽然我家离镇上只有20里路，但我们农村孩子和镇里的孩子眼界见识言谈举止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比如，下课了我们农村孩子聚在一起，聊的是谁家买了拖拉机，谁放学要去帮家里买鸡饲料，谁星期天跟家长去地里干活了...而镇里的孩子聊的是电影院在放什么电影，邮局有新的邮票到了（那时候集邮很流行），百货大楼新进了柔姿纱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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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有了深深的自卑感，本来，我父亲是我们村唯一吃皇粮的人，他是自来水公司下属水站的小头头，那份稳定的工资让很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街坊们羡慕。而现在，我的新同学的父母不是警察就是医生，或者政府的工作人员，或者老师或者军官（我们镇有后勤部队），而他们，也毫不掩饰他们对我们农村孩子的蔑视，尽可能的张扬他们的优越感。我小心翼翼的躲着他们，尽量不给他们嘲笑我的素材。没想到，就是这份小心翼翼，让我的父亲在一个晴朗炎热的午后，留下了一个令我至今仍在内疚的笑脸...

那是初一的下学期，快要放暑假了，中午吃过了饭，同学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的聚在一起闲聊，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突然小静喊:“小敏，你爸来了，快去。” 我一惊，他怎么来了，不是出差了吗？赶紧跑出去，看到父亲满头大汗的站在大太阳底下，一脸的兴奋。看到我，他立刻大声说:“敏子，看爸给你送什么来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盒子，方方正正的。“什么呀？”我很好奇。“快打开，打开你就知道了...”父亲一脸的期待，他在等我的欢呼声。

然而，打开的一瞬间，我的心凉了半截。盒子里是一只绿乎乎的手镯表，（就是一个塑料手镯上嵌一个表盘，既是手表又是手镯。） 我心里怦怦直跳，急忙扣上盒子 ，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有人注意我。前两天几个镇里的女生刚刚嘲笑过戴这种表的人，说这表又丑又不方便，只有土老冒才喜欢。我让父亲赶紧收起来，父亲大声说:“收起来干嘛？快戴上试试。”说着来抓我的手，他的大嗓门吸引了一个女生的注意，她一边喊我一边向我这边跑过来，我一急 ，下意识地推开父亲，小声吼着：“戴什么呀，这么土，快拿走”，父亲没防备，“啪”一声，盒子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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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他一下子愣住了。时间仿佛突然停止，那笑了一半的脸瞬间凝固，那半咧着的嘴，眯起的眼睛，堆起的皱纹，都停在那里，像突然被定格的照片。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吃惊、不解、失落，所有复杂的情感都揉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大大的没想到，那种瞬间心凉，兜头一盆冷水的感觉，那种受伤的神情，被父亲淋漓尽致的表述在了他笑了一半的脸上...

父亲就这么愣怔在那里，他直勾勾的盯着我，汗珠从额头一点点滑落到笑出的褶皱里，好半天，他才用颤抖的手抹了抹它们，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盒子，换上我熟悉的笑容，挥挥手转身走了。

父亲再没有送过我任何礼物，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仿佛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好多年以后，我才从母亲絮絮叨叨的讲述里知道，当年父亲送我的，不是手镯表，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玉手镯，一只用去了父亲两个月工资的玉手镯。母亲说，奶奶以前有很多老物件，她是解放前的大户人家的女儿，母亲结婚的时候，奶奶送给了她一副玉手镯，翠绿翠绿的，后来在那段困难年月里，被拿去换了米。那天父亲去省城出差，看到首饰店的橱窗里，有一只手镯跟那换米的手镯很像，就咬咬牙，跟同事借了钱，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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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还说，那天父亲非常高兴，他要把这只手镯当做我的嫁妆，然后急不可耐的直接从车站去了学校，他想让同学们知道农村女孩也是父母的心头肉，也是公主，父亲还打算下次出差的时候，再给妹妹也买一只。

父亲是一个有情怀的人，而我，却亲手毁了他的情怀。那个手镯被我摔断了，妹妹的手镯也成了泡影，自卑让我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如今，父亲老了，他说他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我不信。那天妹妹买了副玉手镯，他愣愣得看了好久，妹妹摘下来递给他，他却不肯接。

我知道，我少年时的一次不懂事的举动，变成了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父亲的心里，但他什么也不说，一如既往的对我微笑着。父亲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他有自己的酸甜苦辣，但他只把乐观的一面展示给自己最爱的人，父亲这种乐观豁达的品质影响到了我的一生。只是，他回避手镯的态度，也成了我心中的痛，那根我不经意间扎进他老人家心里的刺，或许永远也拔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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