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安一起过周末

这个周末格外舒爽，大部分时间窝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饭，还计划外地看了两部电影。

大概没有几个人是先看李安的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才去看他的电影了吧。

之前连大名鼎鼎的卧虎藏龙和少年派都没看过，只是听辉哥安利李安的自传后很感兴趣，发现思明正好有这本书，于是她的这本书就在我这里扣下了几个月，一直没看。这个周末难得的可以宅在家，于是决定看看手边书，一看便上瘾了。

辉哥安利给我这本书的的时候说，李安的电影里很多和性压抑有关，尤其是他那句大名鼎鼎的台词：你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看了他的自传才知道，那是他唯一一次在自己电影里出镜，那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好多年了，不吐不快。

图片来自豆瓣

可能我最近刚刚转了压抑的资源，对压抑非常有感觉，于是缘分带着我，在这个时间认识了李安其人和他的电影。

这本自传按时间顺序讲起，从他求学，到在家里无所事事，到突然成了知名导演。看起来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在书里和访谈里经常说：我做什么事情都不灵光，只有做导演才灵光。听他说话那种慢吞吞的感觉，感觉特别呆萌，还有点傻傻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能拍出这么多如此灵光的电影。（据说他是九型里的9号，确实很像）

有人觉得他是天才，有人觉得他不是。我看了书之后十分惊叹他的幸运：如果他高中学习好一点，考上了大学而没有去艺专，现在可能只是一个平庸的白领；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家长更专制的家庭里，或者条件差一点的家庭里，那可能他与电影的缘分仅止于在电影院的叹息；如果他从NYU毕业后找到了当时理想的工作，现在可能只是个规规矩矩的流水线型导演……

图片发自网络

更加理解学霸猫所说的：

“你其实不知道一件事情的好坏，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要挡生命的路”。

李安能找到而且坚持做下去他这唯一灵光的事情，这是何等的幸运。多少人的“灵光”被压抑了下去，或者被自己遗忘？我之前经常幻想，是不是我有着某种自己没发现的隐藏天赋，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尝试过的事情增加，这种希望有着“超能力”的幻想渐渐破灭，能够不劳而获的侥幸也已粉碎。

但是看见李安的灵光得以闪耀，我还是会十分羡慕。现在倒不会觉得我有啥天赋异禀的地方，但近一年是能清楚的感觉到，我的一部分是被压制的，压得更多的比如身体律动，压得轻一点的比如视觉相关创作。释放这种压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更多是为了表达自己，绽放生命。

自传里还有一句话：可以通过电影有表达的机会，那为什么不表达呢？《得意忘形》播客里也经常鼓励自我表达，比如通过写文章，录播客。我也愈发觉得自我表达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的意义之一，但到底是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想到辉哥常说的Meme，可能有些关系吧。

不过电影这种表达方式是门槛比较高的，部分原因是需要团队和资金的支持，同样是表达，可以单打独斗的写作、画画等对于个人来说就容易很多。

又想到我完全不了解的维特根斯坦说过这样一句话：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作为一个小时候没有学什么特长的人，我现在遗憾的倒不是缺少一项技能，而是缺少一种表达的语言。文字语言太具有局限性，而各种艺术其实都是语言，是十分不同于文字的，在某些维度下更加立体的语言。

《饮食男女》

真的太喜欢这部电影了。周末看了两部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和推手。推手我不打算多写了，感觉有很多东西还看不懂，能隐隐感觉到里面的太极和中国人的处事哲学有很大关系，另外感觉男主和李安长得有点像。想起最近当助教的期间我看见了我的“柔和”的力量，感觉和以柔克刚的太极和咏春有些关联，又想起了得意忘形那期咏春和数学的播客，于是随手查了下北京的咏春拳馆，发现都挺远的，种下一棵遥远的随缘草。

说回《饮食男女》，电影讲的是一个大厨父亲和一手带大的三个女儿之间的压抑与爆发的故事。感觉这部电影处处都是戏，细腻随意又精密，平静下有暗流涌动，前半部分情节看似缓慢但是很抓人，看的过程中完全没有着急的感觉。

（下文有剧透，一个20多年前的电影，我就直接透了……）

父亲是位大厨，但是失去了味觉。三位女儿都住在家里，但都不太情愿。大女儿是位保守单调的高中化学老师和基督徒，三十几岁从没谈过恋爱，活在幻想的爱情破碎中；二女儿看起来是家里最理智和不羁的一个，是位航空公司的漂亮高管，她的戏份最多，小女儿20岁，青春满满，看起来活泼单纯没心机。父亲很少和她们交流，她们之间也交流不多，仿佛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各自在各自的天地里生活。

右到左分别是大、二、小女儿

二女儿首先受不了和父亲困在一起的沉闷，用毕业以来的钱买了新房，想搬出去，但钱被骗，没法离开。大女儿本说着：我得照顾父亲一辈子，没办法……但很快遇到了学校荷尔蒙爆棚的排球老师，迎来了压抑已久的爆发，坠入爱河，火速结婚。三女儿年龄最小，也不着急搬出去住，但横刀夺爱后意外怀孕，搬出去和那位男生一起生活。我很喜欢她宣布这件事时候台词的语无伦次：

“有件事情我想跟大家宣布一下，我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是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我认识一个男孩，男的，我们彼此相爱，我们打算将来在一起生活，不过因为他家很大，他说他父母会喜欢我，所以我决定搬过去住，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怀了他的小孩。”

最重磅的“宣布”来自父亲，女儿们他和邻居寡妇频频套近乎，以为他要和寡妇结婚。结果他在家宴上宣布，他想娶寡妇的女儿，大女儿的同学。老头的性压抑以大家出乎意料的方式爆发后，他丧失的味觉也渐渐得以恢复。

电影中每次女儿和父亲一起出现的画面里，都有很强的压抑感，但是和别人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感觉。周日晚上的家宴餐桌上，父亲一手做的菜品十分精致，但大家几乎没有交流，要说事情的时候每个人都用“我要宣布一件事…”来开场，即使宣布了很让人震惊的事情，大家也都表面镇定。个人很喜欢这个设定，淋漓尽致的体现出了家中隔离感情的氛围。

三位女儿都长大成人，散发着性魅力，但在家里，大家都假装性并不存在，而深深的压抑着。李安自传中写到：

“（在中国）吃、饮食是台面上的东西，欲望、男女则是台面下的东西，台面下的东西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讨论，这是主角荒谬行径的来源。”

大女儿和父亲是压抑得最深的，也是爆发的最剧烈的，大女儿的爆发也很有趣。她从未谈过恋爱，甚至编出被大学初恋伤透心的故事，好像连自己都相信了。她拒接一切潜在对象，但其实她对爱情的幻想最为强烈。她在学校里对体育老师有好感，她每天收到情书，但是体育老师又没有直接表态，此为背景。一次她和二女儿的争吵是转折点：

二女儿：“那你对我的心了解多少？自从妈死后，你就开始当起我的家长，不是我姐姐。是你把我挡在外面。”大女儿：“我以为你讨厌我。”二女儿：“从来没有…”

之后，她从素面朝天的保守装扮突然变成了烈焰红唇裙摆飘飘的美艳风，到学校后发现情书是学生的恶作剧后伤心的哭泣，体育老师来安慰她时，她突然强吻他，体育老师的错愕表情让我很想笑。

她的爆发让我想到了“潜意识意识化”，她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当起了“家长”，做起了家中缺位的“妈妈”。“妈妈”自然没办法谈恋爱，也不能离开家，还用一直陪着父亲。她自己的欲望被深深地压抑着。但是当二女儿将此一语道破后，她看到了这点，于是就不再被这种潜意识束缚。

二女儿从小是父亲最为疼爱的，也是和父母最像的一个，但现在也是最让父亲头疼的，最疏远叛逆的一个。她也是最早想离开，最为开放，感情经历最为丰富的一位。但结尾，包括父亲都搬了出去，只有她留在了父亲的老宅里，并延续着父亲的家宴。

让我想到的简里里《成为女性》那篇文章中的一段我没太理解但是总是能想到的话：

“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这两种力量。一个是愤怒的、野性的力量；一个是犹豫的、害怕的、隐忍的力量。往往那个愤怒的、反叛的力量留下来疗伤；而那个出去探索的自我，自卑的、敏感的、犹疑的自我去做了探索。”

二女儿的镜头里几处让我很感动，一处是她在和前男友现炮友说起小时候父亲宠她，带她在厨房里玩，给她用面烤手镯和戒指是片段。还有一处父亲叫她起床时，先是蹲下静静看了她两秒，柔声叫了一次，她刚睁眼，父亲立刻站起来，恢复了以往的大声粗暴。还有最后一幕，她和父亲两个人吃一大桌的家宴，父亲突然发现恢复了味觉，父亲握住二女儿的手，说“女儿”，她说“爸”。压抑被释放后，世界仿佛从无味的又变成了美味的，父女间的感情也重新流动。现在写到这里都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和李安一起过周末

我最近对压抑尤其敏感，包括前几天小聚，因为突然感觉气氛很压抑，于是我提前离场。虽然感到压抑的时候有些不舒服，经常力求让自己少点压抑，但这部电影却让我看到了压抑之美，看到了压抑之于中国文化是不可割舍一部分，即使荒诞。一度很不喜欢那种“elephant in the room”却避而不谈的感觉，现在渐渐接受，不交流也是一种特别交流方式。也像这部电影中的含蓄感，好像没有直接谈性，又好像处处都在谈性。

是不是也种草了？这部电影B站和优酷上都有免费资源，很值得一看，个人觉得知道了剧情也没关系，我还想重复看。

还有好几部李安的电影找到了资源还没看，书也才看了三分之一。期待以后继续和李安过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