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大巴车,老敖随一道卖菜的老周回到了周的家乡嘉禾镇,夏季最热的时候还没有过去。老敖同老周在一个房间搭伙,两条板凳架块门板,稍作铺盖也就安顿下来。白天同老周一家子下地干活,一天犁地整沟插地瓜枝条,一天下水田除草放养鲤鱼苗,一天扛着锄头上山帮着开畦补种茶树,这几天吃住都在老周家,老敖胃口又大——说来天天老周老周喊着,也不知道全名,还猛地吃住在人家里,再熟也总觉不妥。私底下一问才知道老周名德先,老周弟弟叫德尚,常年带着孙子孙女两个,一面带着孙子种地,一面接送小孙女上学,三老两少,当家的太不容易了,明天是第四天,老敖想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找一份营生,不能老这么麻烦人家。
“敖爷爷要搬出去住吗?”德尚小孙女小名叫小满,书包往地上随便一扔,哒哒哒跑到跟前一把抱住老敖,眼泪不舍地啪嗒啪嗒滴下来,老敖正在劈柴,小孩子情绪不定有些突然,吓得他赶忙放下斧头。
“爷爷还没那么快搬出去,就算搬出去,也大概不会搬的很远,镇子又不大,小满不要哭啦。”德尚的孙子阿巳从头上摘下斗笠,饭盒挂墙钉上,洗净的锄头往农具架上倒挂,便跑过来要抱小满,小满嘤嘤不愿,阿巳摸了摸妹妹蓬乱的头发,看爷爷、大爷爷在做饭,阿巳便拎着脏衣篓,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收罗着,坐在水龙头边洗衣服。阿巳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翻地老敖德先能翻一行,德尚一行半,阿巳能翻两行半;采茶老敖德尚采一行,德先采一行多几丛,小满采三分之一行外加几朵雏菊,阿巳采两行;秋天收橘子,两个爷爷一起收一箩筐,阿巳举着妹妹能收两筐。
老敖来嘉禾镇的第四天,轮到嘉禾镇赶圩,城里人也叫赶集、赶大集。圩上的样貌和老敖自己每天在棉纺路卖菜相差无几,大早上,商贩菜贩从临近的村镇赶来,车推肩挑,沿着禾坪街的青石板古道两边排开,一直延伸到街尾的马路边,赶圩五天一轮回,生意人常年五个镇子跑,摆摊位置也大致固定。
德尚也有固定的摊点,卖时令蔬菜、野菜、鲜笋和偶尔采摘的松树菇,德先、德尚和阿巳起的很早,凌晨5点多就已吃完饭收拾停当出摊了。老敖带着小满在集市上逛逛这看看那,吃了各式各样好吃的,回自家菜摊看时才上午9点钟,菜已基本卖完。
小满要拉着哥哥去看小鸡小鸭,另一只手就牵着老敖不松,小满昂着头说刚刚就没看着,要买一只家里养着嘛,老敖就跟着一起去了。这一去不要紧,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们仨一到活禽区,就遇着一阵鸡飞狗跳。母鸡公鸡小鸡发了疯似的挣脱竹笼、绑绳、袋子到处飞到处跑,平时凶巴巴的大鹅,大气不出地眼神躲躲闪闪的要逃到角落里,摊主纷纷探头探脑以为是狼来了,一边忙乱地追鸡追鹅,好在活禽区相对封闭,动物都逃不出去,家禽脚上都做着不同样式、不同颜色的记号,不一会儿也都找回来,却还在笼子里喊救命似的唧唧喳喳,惹得买主卖家哭笑不得。
鸭子们的反应正好相反,白鸭旱鸭番鸭,公的母的,大的小的逃出摊主的囚笼,挣脱买家的双手后,竟悉数朝小满三人围拢过来,嘎嘎嘎嘎把三人围在中间,往三人身上窜,小满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动地乐开了花,张开双手抱完一只又一只,光滑的毛茸茸香香的,都快要被推倒了。
“爷爷——他们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你看——”阿巳发现了异样,鸭子们的嘴嘎嘎张着似乎不是因为阿巳和小满,七嘴八舌地像是要老敖给吃的。
鸭子的主人和买家看看鸭子的反应,又看看老敖的长相,啧啧称奇。一边过来一只一只逮鸭子,一面好奇地多看两眼老敖奇怪的脸、头上不对称的角和长长的胡须,和老敖一对视,便被发觉似的睁大眼睛不好意思地低头抓鸭子,抓完就跑。过了好一会儿,围着小满的大鸭子就被抓完了,小满也不丧气,这不还有好几十只上百只小黄鸭嘛,一只只小家伙微微微地叫唤着,踩着三人的脚背,挥舞起黄豆大的小翅膀叠罗汉一样朝老敖身上涌。小满双手捧着一只小黄鸭,阿巳抱起小满往后退一步,小黄鸭在老敖身边涌地更凶了。
“哇——爷爷,你带它们走吧!我们一起在院里养鸭几。”小满在阿巳怀里尖叫起来。活禽区的摊主、赶圩的人、路过的人,眼睛像胶水般沾在了这个长相奇怪的老人身上,老敖手上放着一只鸭子,哈哈哈地笑起来,朝小满眨眼睛。
“都买走吧?它们该是你的。”一个老农挑着空竹笼,头上扣着黄色的“上铁”草帽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细小的笼眼表明八成他就是这些鸭苗的主人。老人有些趔趄地把扁担横在竹笼上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包烟,递给老敖。
——来一根?
——不不不,抽不来,老哥打哪里来?鸭苗孵化地这么活泼。
——坎上村,不是这儿人吧?我老来,第一次遇到鸭子找主人的,神了。
——哪里,可能是我身上哪里味道不对,把鸭子招过来。我以前卖菜,身体卖垮了,正发愁干点什么,这下好有着落了……老哥,鸭苗怎么卖?
——一块一只,这有一百一二十只,怕有挪地方熬不住的鸭苗,也不细算了,给一百块吧。嗯?等等,鸭苗不能在路上赶,扁担和笼子也给你,你再多给我三十块怎么样,我正好空手回家。
两头都应了后,老敖和鸭农往笼子里装鸭苗,鸭苗不听话,才进去又跑出来,往老敖身上爬,阿巳和小满也来抓,几番下来,老敖招架不住这些小家伙,几人只得嘻嘻哈哈算了作罢,带着走。
回家这一路可把一家子担心坏了,老敖挑着空鸭笼走在前面,一百多只小不点紧紧跟着,一步不落,小满哒哒哒跟在鸭子身后,生怕掉了一只,再后面又跟着阿巳和大爷爷、爷爷拉着板车,挑着卖菜的家伙事。禾坪街不能走,行人多,摩托车自行车也多,只得绕镇子边上的田埂,老敖走一段歇一段,鸭子乌央乌央追一段趴一段,停下来后微微微的都叫唤,毛茸茸抖动小翅膀,十分可人。
吃饭也没法上桌吃饭了,老敖走到哪鸭子跟到哪,鸭屎也拉到哪,只得端着碗站在院子里吃。小满也坐院子里劈柴的木墩上,边吃边喂鸭子,大人们吃完了她也喂完了,问吃饱没有说吃饱了,半下午就闹唤饿,阿巳捏捏小满的脸蛋,从口袋里掏出俩茶叶蛋,掰给她吃。
睡觉也没法子,不能进房间睡,只得把长凳、门板架院子里,点上蚊香和鸭子一起数星星,小满也不想去房间睡,和老敖挤在门板上,脑袋时不时往临时的床下看,鸭子一个挨着一个,依偎在一起,脑袋埋一起,静悄悄地不说话。小满看得入迷极了,想象着鸭子长大后也这么依偎着睡吗?那会不会把整个院子占满啦?
阿巳说半夜有蚊子咬的啦?小满说不怕。阿巳说哥哥今天还没给你讲故事呢?小满说敖爷爷给我讲。阿巳做完家务洗漱完毕,和爷爷一起看了会电视,九点多些出来看小满,妹妹已经在床板上香香的睡着了。老敖抱起小满交给阿巳,两孩子就回屋了,老敖撑着一只腿,想着明天怎么办。德尚坐院门口抽水烟,烟壶里咕嘟咕嘟响一阵,德尚嘴巴一瘪一瘪,鼻孔就冒出两串白烟。
——没有养过鸭?
——养过,可是没地方养。
——别发愁了,水田里,枯河里,荒地,有的是地方。
——白天地方有,晚上鸭子老关院子里不是办法,我得出去租个地方才是。
——不用花那个钱……
——鸭子脏,明天这个院子就得洗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明天我带你去,镇子附近有很多可以关鸭子的地方,荒废的茅屋、毛坯房,都是以前小年轻们稀里糊涂盖的,出去打工后,都没人要没人管,多的是。
——哦?那太好了,有了地方养鸭子比卖菜强,不用那么熬。
——我主要担心哥你,住镇子旁边的野地里,水电做饭都不方便,这么热的天养鸭子,怕是受不住。
——那个好说,我找点砖头泥巴,买个铁锅随便搭一个就行,我自己会泥瓦工,能做饭其他都没事,电的话没有也……
——电能弄,就从附近最近的人家里接来,每月给十来块钱足够了,明天我都带你去找,买线牵线的事让阿巳弄。
——一起一起……对了,刚刚说出去打工,两孩子的爸妈是去打工了?
德尚点点头
——去哪里打工了?
德尚摇摇头,往地上敲敲吸完的铜烟嘴,不抽了,沉默。老敖不再问。
次日清晨,德先带着阿巳,牵着小满下地干活,德先挑尿桶浇菜,阿巳水田里除草,小满趴田埂上给大豆苗拔草捉虫。德尚则带着老敖,率领小鸭队伍,一路微微微的在镇子周边的荒地、枯河、小山谷中找关鸭子的地方。
天气尚好,不太炎热,远远望去,嘉禾镇建在一座矮矮的丘陵上,四周被田畴包围,田畴又为山陵环绕,自给自足已经一千余年,走出一百余位进士,名动当时,光耀乡里。如今整个镇子还保存着明清时期的古堡建制,镇子四周围着石墙,石墙内幢幢老宅白墙黑瓦,房檐高翘,家家数进数厅,或雕梁画栋,或天光照井,书香兰馨。从镇子外看,新式高楼和别墅又紧紧包裹着老镇子,为求建制统一,高楼和别墅的外立面也包裹装饰着徽派样式,一新一旧,各有所好,别有风致。
废弃的茅屋破房属实不少,但大多屋墙倾頽,房梁断裂,修无可修,危险不能住人。找到一处山谷,梯田齐整,松木繁茂,沿着山谷的一条小路,从林荫路往里走百十米,便来到一处百十见方的平地,平地边山脚下建有一座一层的混凝土毛坯房,有三间屋子,屋外另有一个厨房,稍微砌点砖块,买个铁锅,就能做饭,这个地方再好不过了。
房子盖好框架后刷了大白,就没再装门装窗户,房里墙上没写什么脏话,地上零散有几块大石头,石头中间黑黢黢烧过火,有人搭过灶台,也有人打过地铺,三个房间真的太好了,若非老敖亲眼所见,鸭子们微微微从一间屋子跟到另一间屋子,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地方。
“不知道房子主人为什么不要了?”老敖不解。
“谁会不要房子哇?这房子不是私人的,只是放着暂时不管了。有段时间镇里时兴种果树,漫山遍野地种,刚开始还赚钱,家家都种,后面突然果子没人要,很多人赔钱,镇上也赔了,当时在山脚下盖了不少这样的房子,这个是没盖完了。”老敖听了一阵唏嘘。
“这还不算呢?嘉禾穷了这么多年,看到外面什么赚钱就学,有跟风种烟叶的,种芋头的,养鱼的,种竹子的,种茶油树的,养鳗鱼的,技术员来了一批又一批,一年赚一年赔,有人发大财有人当乞丐,不稀奇啊。”
三间屋子,中间的最小可以打扫出来睡觉;右边的大屋子靠近厨房,用来做鸭房关养鸭子,一来平时生火过冬不冷,烟可以熏蚊虫,二来附近有人活动的话,山上的小动物不好来抓食小鸭;左边的屋子暂时就不管了,估计用不着,也没那么大精力收拾布置。寻来几块废旧木料,权当门板将小鸭们关好,只几下的功夫便收拾地有了模样,德尚又从家中挑来铁锅、桌椅板凳、铺盖蚊帐、米菜盐油,第一夜就如此住下。次日上街采购鸭饲料时买来一大卷塑料薄膜,将未装玻璃的窗户眼用薄膜覆盖,木条压好,钉子钉上,卧室算装修好;再几日,又修缮厨房烟囱、铺新瓦,砌灶台,牵电线,清理山谷泉眼,仿佛山里野人。回头看,日子不敢细想,看病、买东西,给老周家交生活费,身上的钱已经有些紧,可一看到打过疫苗的小鸭们生气勃勃,山谷里还有几分荒地,已经撒下了菜种,劈柴生火,炊烟升了起来,实实在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毕竟这把年纪了嘛。
鸭子小时须注意防范疾病,躲过了瘟疫病毒,放养就容易多了,寻一处田埂旁的小水沟,小家伙们戏水捉虫捕鱼打闹原地能玩耍一天,别人是赶鸭子下水,老敖是走到哪,鸭子微微微跟到哪,刚开始寸步不离,后来田野里花花世界多了,一个两个走了神,三三两两七七八八也能稍稍离了人,眼神却还跟着你;待身上黄色渐渐褪去,长出白色绒毛,活动范围也大了些,半大不大腿脚跑得快容易走散,最不好管,队伍难带时,一群鸭子分散在整个山谷平原,河流上下游,非得一只一只赶在一起,若是这时遇到山猫野狗,左右不济,像极了小时候分分秒秒粘着你,青春期叛逆的孩子,真叫一个头疼;鸭子秃头后,开始成熟,人和鸭已经建立起稳固的连接,只需挥舞一根竹竿、大喊几声,让出去出去,让进笼进笼,让回家回家,让吃饭吃饭,鸭子已经慢慢不粘你,你却变得一天天不舍得离开他们,一百来只大白鸭,金黄的脚掌金黄的喙,摇摇晃晃身姿挺拔,张开翅膀可以占满整个河湾,浩浩荡荡不怕陌生人偷,不惧野猫野狗猫头鹰,老鹰盘旋头顶,也不慌不忙跟在你身边,你在河卵石上睡着,他们就在阴凉处一个挨着一个打盹,风吹草动第一时间睁眼发出警报,真是比养鸡还省心。
一转眼三个多月,老敖的一百一十三只小不点长成了一百零五个大姑娘帅小伙,翅膀已硬羽翼已丰,个顶个八九斤一只,大的十斤多。站在田埂上,远远望去一只一只壮比大鹅,高过了小满的肩膀,雪白的羽毛在阳光下明晃晃耀眼夺目,嘎——嘎——嘎地叫声穿过山谷,越过平原,扇乱了农家的炊烟。敖家有鸭初长成,老敖鸭子养得好这事一传十十传百,镇子里很快都知道了,村民挑着担子、拉着车子、背着农具路过老敖养鸭的山谷,都要上来看看,讨杯水喝,对这群尤物啧啧称奇,曾有小偷不知好歹斗胆半夜来偷,不料被鸭群围攻,撕破了裤子咬伤了手臂,老敖套件衣服出去看时,那人浑身破烂一瘸一拐地滚出了半里地。不管是好惦记还是歹惦记,老敖心想鸭子是留不住,到了该散鸭子的时候了。
卖鸭子比嫁姑娘还折腾人,自从有人来挑鸭子后,鸭群变得很是狂躁,对外人非常凶狠,嘴咬掌踢翅膀扇,来买鸭的人疼得哟哟哟叫,搞的人家不像来买鸭,倒像是来拐卖人口的,挣脱了绳子撕破了蛇皮袋,十分委屈。可人嘛就这样,鸭子越是这样凶狠生猛,越招人喜欢看着直流口水,越相信这肉质堪比天鹅,赛过龙肝凤胆,其稀有程度堪比青蛙脖子菩萨屎。统共也只有百十来只鸭子,来买鸭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又是哄鸭子又是拿出拳脚功夫,斗智斗勇堪比打仗,最后也只有十来个人挂彩发火买走了鸭子。围观的人一茬接一茬,要么怂恿你怂恿他去逮鸭子,要么看捉鸭子的人打不过鸭哄堂大笑,百十来号人围得老敖修修补补的毛坯房水泄不通,一个接一个来老敖的鸭房踢馆。老百姓寻常骂人时老说谁谁谁“手无缚鸡之力”,看来这一个个大男人不仅“手无缚鸭之力”,连“搏鸭之力”都没有。
逮鸭子当然要活的,不能下死手,一天又一天,鸭子没卖出去多少,引来的看客却越来越多,开卖第三天,竟有人发现一只两只鸭子,从人群屁股后面嘎嘎嘎叫喊着,张开忽扇忽扇的大翅膀,昂首挺胸的又回来了,呲溜一跳回到了鸭房,引来鸭群一阵欢呼,气地追来的买家大骂:
“老敖——你养的哪里是鸭子,简直是鸭精!”
接着又有三只又四只、七只又八只鸭子纷纷回了家,买鸭的围观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笑的那叫一个断了气。几天下来,老敖人疲马乏,没了办法,只得一一退了钱,驱散了人群,道了歉摆摆手:
“不卖了——不卖了。”
又打开鸭房的门,双手齐眉握拳,朝欢呼雀跃的鸭群拜了又拜,
“你们是我祖宗——不卖了行吗——你们满意了吧?不卖了!”鸭群闹得更欢了,跟过年似的。
这下好了,养了几个月的鸭子,以为是鸭子的主人,结果成了鸭奴。老敖只得天天带着百十来只鸭子在稻田里、河湾上、小山坡上大摇大摆遛弯,所到之处生人勿进,群鸟退散,猫狗逃命,俨然嘉禾镇一个黑社会帮派。一百多个鸭好汉加一个做饭大爷,每天做饭大爷好吃好喝供着它们,吃饭时鸭子先吃老敖后吃,种的新鲜蔬菜鸭子先尝老敖吃菜帮,天黑后鸭子先睡老敖四下查看一番才睡,早上老敖先起,伺候好新鲜的食物,鸭领导们才晃晃悠悠一个又两个,三个又五个踱着方步,摇摇摆摆吃两口,吃完还不忘冲老敖眨巴眨巴眼,点点头——
“今天的稻谷还行,挺脆,辛苦了。”
德先在地里摸鱼时,笑嘻嘻地跑来安慰他:“养东西养出感情了,要成奴隶的,都这样,你看我家那牛,那母猪……”
“可你家水牛、母猪也不像我家这鸭子啊,你看它们多我行我素?”
“哎呀,一样的,我家那水牛,水田里水漫过了膝盖不下田;水温高过30度不下田;身上有牛蝇,我不给他拍死不下田;吃草时不小心吃到了野菊花,不下田;下田前我若说它两句,一整天不下田……”
“真的假的啊?”
“假的啊!但是也差不多就是这样,没有这么具体而已。脾气大的很!再说我家那母猪,都这把年纪了处对象挑剔极了。来相亲的公猪,身材比他瘦了的,靠近了踢人家;背上花纹看不顺眼的,踢人家;说话哼哼唧唧走路磨磨唧唧的,踢人家;耳朵上打眼的,骂人家踢人家;公猪肚子比她大的,他踢人家……我问她你到底要怎样的嘛……”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你不信啊?德尚正在和那牛较劲呢?我带你去看……嘿?你也不想想当初,你是怎么遇上他们的?”
“你说的对,这就是一群鸭子精,当初就觉得我好欺负,一个劲的扒拉我,要我带它们回来,现在一个个翅膀硬了,我还管不了你们了是吧?”
老敖最后一句冲着鸭房大喊,鸭房嘲讽似的嘎嘎嘎回了嘴,七嘴八舌很不整齐,对他的养育之恩没有丝毫尊重。
“当初就是因为挂念这些牲口,我没有带着孩子随德先进城,也没有去找孩子的爸妈。你说这些鸭子是不是就希望一辈子跟着你呢?”德尚若有所感地说道。
“那我吃什么喝什么?”
“捡鸭蛋,孵小鸭啊,这些家伙这么生龙活虎,下的蛋绝对一个是一个,气性大个头大,以后你且伺候着呢!”
“诶?你这么一说,蛮有道理的诶?对哟!”老敖终于不骂骂咧咧,忿忿不平,脸上浮肿的皱纹平缓了下来。
“爷爷,看,鸭蛋!”不知小满什么时候竟然跑进鸭房去了,她站鸭房门口,怀里抱着一只大白鸭,温温顺顺地紧紧贴着小满脖子,小满手里握着一只大鸭蛋,远远看去,个头比鹅蛋还大,大不少呢!小满的手掌握不住,只能张开五指托着,沉甸甸,闪耀着银色的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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