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还记得我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是跟他一起的。那时车还不普及,也想不到路会像如今这么平坦......
“想不到其实也是正常的,因为我那时心里全是他,根本想不到别的。整天只想这个男人肯定会娶我,肯定会和他有一个美好的家,也肯定能和我过一辈子。但没想到他其实已经有一个家了。
“男人永远都是小孩,玩够了的玩具就会扔在一边。你以为他长大了,是个可以交付自己的人,其实你自己对他来说,就算他没意识到,那也是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吃饱了,想要玩玩,活动活动的玩具而已。
“玩腻的玩具,是巴不得赶紧丢掉的,因为这样才会有新的玩具。正是因为这么觉得,所以玩具坏了心里也不会有内疚和遗憾。
“可惜,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已经舒了口气,认定已经永远甩开了我。”
皎月下的湖边,坐着一个穿一袭绯红连衣长裙的女人,她将裙子提到了膝盖以上,两条腿在湖里打水花。嘴里还说了这么一长串。
她其实不是自言自语,她左手边放着一双红色的细高跟,红漆很新,但漆面闪着水光,应该是从湖里捞上来的。不过她的话也不是说给高跟鞋听的,而是右手边的尸体。
那是具二十多岁姑娘的尸体,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尸体,脖子上的手印已经发紫,这在比白皙这种词还要白的惨白皮肤上异常的显眼。
红衣女人抚摸着尸体的脸庞,手指从下巴顺着脸颊向上最终停在了眉边。她细细打量着这幅虽然有些浮肿但依旧精致的面庞。
“我想如果这二十年时间没有浪费,我肯定会很羡慕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现在倒是不会,因为我觉得我的姿色还是不减当年的。”边说着红衣女人靠着月光在湖面上照了照自己的脸。
“但那个王八蛋可不一定,他这个时候怕不是一脸褶子,大腹便便,说不定已经剩不下几根头发,成了夏天在街上偷瞄女人大腿的中年死男人。
“即便如此,我也要再见到他一次,让他为他当年做的付出些代价。这可不止一个巴掌那么简单,就算是十个巴掌也不可能抵得上。”
红衣女人重新注视着这具尸体,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轻划开皮肤眉间的皮肤。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的美貌,我需要你的身体。
“我想你也愿意帮助我吧,因为你也懂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罢,红衣女人的手指已经塞进了尸体眉间的开口中,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填进了这具身体。
之后,尸体皮下一阵涌动,眉间的开口逐渐愈合,涣散的眼仁又凝聚在一起,湖水表面的涟漪也已经散尽,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二>
“我的父亲?”
面对突然地发问,赵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放下手中的早餐,拉开宋溪对面的椅子,轻轻地坐下。
“其实我也没见过我父亲多少次。还没有多少印象的时候,他应该经常在家,但后来他常常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就变多了,在家的时候也常和母亲拌嘴。”
谈起往事,赵时虽然没有不快,但依旧不想注视宋溪的眼睛,所以为自己倒了杯水,双手握住杯子,眼睛紧紧地盯着杯中水面。
“约摸二十多年前吧,我父亲因为做生意赚了笔钱,买了他的第一辆车。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就不怎么在家了。虽然也开车带我出去过几次,可把我一个人扔在酒店或者餐厅这类地方,自己就不知道去哪了,过个大半天才能见到他。那时候也不明白他是去干什么,后来想明白了,也没什么能在意的。”
说话间,赵时喝了口水。
“不过,他那时候有段时间在家挺安分,没有往外跑出去过。如果没记错,那估计是他买完车没几年,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他出了次车祸,车伤不轻,但是人没事。
“打那次之后,他整个人有点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感觉。不过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他就卖了原先的车,买了辆新车。
“可就算买了新车,也还是没换走他的霉运,刚换完车不出半年他就又出车祸。只不过,这次把他人也带走了。”
讲到这,宋溪吃着饭的嘴停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到没事人的样子。
“他出事之后,我母亲好像不怎么悲伤,还经常跟我说我父亲不是个好东西。她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让我千万不要在感情里相信男人。她都没想到我最后也会长成一个男人。
“而且令人可笑的是,她老是说着我父亲的坏话,自己却也扔下我跑了。”
“万一是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宋溪嘴里嚼着饭对赵时问到。
“那也不必把我爸的遗产都卷走再跑吧。”
“好了,没事,你接着讲。”
“刚刚说到哪了,对,我妈消失了。她跑路之后,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是我舅舅放心不下我,和他两个孩子一起带大的。
“说起我舅舅,我有点想不明白的是,我舅舅出门也会盯着那些好看的女人看,我舅妈会吃醋,会生他的气,可他们从来没有闹过离婚,更没有感情破裂。我至今都不怎么理解。”
说到内心深处的疑虑,赵时将杯子里水一饮而尽。
“说跑偏了,继续说我父亲。
“因此说,你问起我的父亲。我其实也告诉不了你别的事情,毕竟我就知道这些,只能想起他仅存在我大脑里的这些印象。谁让他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终于说到最后一句话,这句话还是有些分量,让赵时难以开口。不过既然已经说出了口,赵时心里也自然好受许多。
他松下一口气,右手捏住桌子沿,左手握住杯子,凝视着宋溪,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复。
<三>
严格来说,宋溪并不单单是宋溪,她体内有自己残存的人格,也有那个红衣女人的人格。她们共同遵守着身体的习性和思想的复仇,而且宋溪的经历让红衣女人对赵时也有些好感。不过好感仅仅是好感,她依旧觉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因此当宋溪趁着赵时出门买早餐的时候在他的钱包里翻到他父亲的照片时,她对赵时的好感荡然无存。
“怪不得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我也以为我们就是那一晚的萍水相逢而已。”赵时拿起宋溪扔在桌上的钱包,单手拿出那张老照片。老照片抽出来的时候,才展露出那条裂痕。
裂痕将照片一分为二,也将赵时的父母各分东西,更将夹在中间的赵时分成了两半。
“这张照片还是我母亲的,我都没有印象拍过这张照。”
赵时眼睛紧紧地盯着照片,宋溪趁着这个空隙抽出藏在桌底的水果刀向赵时刺去,而赵时也就用了一个抬眼皮的瞬间,将被子反扣拿起,套住了来袭的刀尖。
“照片也是母亲撕的,她消失的时候一屋子都是这样的照片,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撕得少,能够拼在一块的照片。”
说罢,右手又握住宋溪抓过来的手腕,一把摁在桌上。
“虽然我与我的父亲早就没有瓜葛,也绝不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但毕竟父债子还,我愿意偿还我的父亲犯下的错。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生去偿还。”
赵时松开手,正视着宋溪的脸。
要是有外人的话,在外人眼里赵时的所做所外还有几分男子气概。可宋溪眼里只有他长年累月积攒的黑眼圈,几天没来得及修整的胡茬,以及三十不到眼角就好几道的皱痕。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却比他的父亲看着老了十来岁。或许就算都是男人,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虽然都一样的花言巧语。
想到这,宋溪有点想笑,不过这会的氛围不允许嬉皮,所以她得继续保持严肃。
“所以说,你是知道的,是吗?”
“时间点太巧合了,路段也是,都太巧合了,即便我不相信玄学,现在也得改改观念。”
“你父亲那个王八蛋当年...
“啊,对不起,你父亲当年带我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我当时知道了他原配家庭的事情,所以情绪比较激动,解开了安全带,当场就想要他给个说法。谁能想到就恰巧这个空挡出了事。”
说起最初的事情,宋溪已经没多少情绪的激动,但眼中还是带着恨。
“他猛踩了刹车,但还是跟人家撞上了。可他因为系着安全带人没有出事,我没那么好运,半个身子飞出去撞破了车窗,撞个半死死。
“肇事者怕得要死,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父亲竟然给人家出谋划策,说把我扔在路边山崖下,这样他也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肇事者同意了,于是他们就把奄奄一息的我扔进了那涧湖里。”
这番话没有让赵时感到震惊,只有愤怒。他不觉得他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有多么惊人,但他依旧觉得愤怒,是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的愤怒。
“后来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了。本来我想杀了你的,我想要让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消失殆尽。”
宋溪谈过一口气,将水果刀扔在了桌上。
“可如今他死了,我不知道该再毁掉他什么。”
白皙的手指混进长发往脑后捋去,完全没有宋溪之前的大大咧咧的样子。这样的眼神,赵时只见过一次,但也都是几年前,他前女友临走的前的最后一眼。
“所以,你说用一生偿还你父亲的错,是真的吗。”
“是。”
赵时接得很快,这个“是”字他准备了很久,却没想到要对另外的人说。
“我记住了,如果你同你的父亲一样,我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你的一切。”
“好。”赵时还想说很多,想说酒吧小哥的事情,想说他和父亲的事情,想说他自己如何想的这件事,但最后能说出的就这一个字。
<四>
“所以后来呢?”
凌晨两点,趁着宋溪出差跑来半杯霜喝几杯的赵时又一不小心喝多,赖着殷清明不走。
“后来?后来托着关系,偷摸销了档案,换了身份证,找了份新工作...管得严就管得严呗,就这么过着,还能分咋滴。”赵时趴在吧台上,被脸上的肉挤得合不上的嘴飘出不少酒气。
“其实听起来还不错,守夜人里能有你们这一对,也还挺让人惊奇的...喂喂,你别吐这啊,我刚收拾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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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时和宋溪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从构思到写出第六篇才明白。宋溪的极端,对男人的态度,就是我自身对自我的讨厌,和对感情中男方一味批判。一个人经历得多少就决定风评好坏,而不是态度认真与否,着急的人就只看见能看见的,想看见的。再加上我感情的懵懂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对我父亲所作所为的片面,幼稚的理解,让我一直以来都相信感情中男人永远是犯错的一方,永远是承担两个人的错误的一方,永远是不检点的一方,而我又讨厌这样,因此我克制自己,淡化自己,轻视自己。可即便是这样,也避免不了被议论,甚至让我觉得感情自然就是痛苦的。也正是因为这些,即便早年我是独生子女,被老一辈娇生惯养,也不能在感情中自私一点点,而是一直患得患失,恐惧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失去。而后来宋溪对赵时父亲的复仇无果而终以及因为赵时而改变观念,就是我对这一观念的改变,感情不光是痛苦的,也可以是快乐的,就算是被议论,被嘲讽,也依旧可以在渣子的外表下保持一颗认真的心,说简单点,其实也就是随心一点,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世界没有绝对。然而话是这么说,先前极端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许多不好的思想依旧没有改善,所以我还是需要挑剔自己,这也会成为我不愿让赵时,宋溪这一对有个be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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