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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你，你们，把这个贱人的嘴给我挖了，笑，她还敢笑，我要让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嘴，不能说话，不能吃，不能走路，不能看，什么也不能干，永远做个供人观赏笑话的“人彘”……”
听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女人跳着脚用世上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我艰难地动了一下头，缓缓靠在缸的边缘，我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尽最大的力量睁大眼睛，可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天空，看不见云朵，看不见树，看不见花，周围的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永远永远都是黑夜，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黑夜。
我吸了吸已经没有了鼻梁和鼻孔的鼻子，还好，我还能闻到，周围是血水混着馊汤水还有粪便，亦或是还有身上的伤口化了脓的刺鼻儿，此时此刻，我很庆幸，我还能闻到，尽管这个味儿令人恶心，我还听到了墙角的呕吐声。
我的肩膀被摁住了，我徒劳地想要动一下身体，可是失败了，我感受着刀子划过我的嘴唇，没有手与脚的我，本应该痛到麻木的躯体仍然感受到了扎心地疼。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贱人感觉怎么样？”耳边传来幸灾乐祸外加嚣张至极的笑声，如恶魔般，“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反正现在你也没法寻死，你的儿子，刘如意让我喂了毒药，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如意，屁如意，他去阴曹地府如意去了。你这个贱人，如今……”
“嗬嗬……嗬嗬……”，接下来这个女人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我的嗓子被酸涩给充盈，我的耳朵被那句“已经死了”给填满，发不出声音的我，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想仰天大笑，泪水混合着血水顺着黑窟窿般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儿子，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母亲会陪着你……咱们娘俩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如末日般的人世间，这个肮脏的，充满着算计与倾轧的皇宫。只是，可怜的孩子，你在生命最美好的时候，见识到了这人心的恶毒与黑暗。不过，没关系，儿子，母亲会永远陪着你……嗬嗬……”。
我能感觉得到，我的生命正在流失，我的躯体前所未有的轻松，疼痛离我越来越远，“不能让她死了，御医，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那个女人带着愤怒与慌张地喊叫。
“后会无期，吕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了。”
我叫戚姬，出生在战乱时期，因为天下不太平，我和父亲生活在山里，父亲打猎，而我做一些绣活儿，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躲避着战乱过活。
在这个战火肆虐，民不聊生的朝代里，朝不保夕是常态，命运从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命就丢了。
我们家虽然穷困，可是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父亲还算是爱我的，从他没有把我卖掉来换取生计，可以看出来，他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从小，我就知道，我长得很好看，因为我们还没搬到山里生活的时候，村里的老妇经常夸我是个小仙女，她们也曾劝说父亲把我卖掉，“白瞎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你自己生活都困难，卖掉女娃，你再找一个，生个儿子，以后给你养老送终。”父亲憨憨地笑着说：“我的闺女以后会成为贵人的。”
忘记说了，父亲对我这么好，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一次做梦，梦到我，也就是他的女儿成为了一个贵人，他从此之后就过上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的母亲是之前秦宫太常寺的宫廷艺人，因此，我从小就跟着母亲学习跳舞，母亲跳起舞来“轻步曼舞像燕⼦伏巢、疾飞⾼翔像鹊鸟夜惊”。而我，比母亲跳得还好。
那一天的傍晚，父亲去打猎还没回来，我做好了饭，走出去寻他。
走到林间，夕阳透过树缝洒下了斑驳影子，我踩着夕阳的光影，舞动着，旋转着，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就像林间的鸟儿，自由又快乐。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我转过头，看到了骑在马上的他。
晕黄的阳光下，一个高大的人骑在马背上，望着我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脸，此时的四周除了马匹偶尔的“哼哼”声，静极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是刚才跳舞的原因，也是因为见到陌生人的紧张，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
他被父亲请到了家里，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汉王，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迷路在了这片林子里。
父亲在知道他是汉王之后，热情地款待他，虽然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而我，也被父亲用来款待了汉王。
我就这样跟着汉王回到了汉宫，我知道他很有野心，我也知道他有很多的女人。
最开始，我觉得很悲哀，有对自己命运的无奈，有对亲情的失望，更有对这个把我带走的男人的痛恨。
相依为命的父亲为了荣华富贵把我献了出去，让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尽管我在之前就知道父亲的打算。在这个朝代，女人没我选择权，女人要想活下去，只能依附于男人。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刚到汉王宫的时候，汉王宠爱了我一阵子，他派人给我送来了各种华衣美食，也常常来看我，让我打扮好，跳舞给他看。
可是，因为我心里的怨恨与不甘，我总是带着情绪见他，我不打扮，不化妆，不穿他给的华服，每天素净着一张脸，我对着他也不笑，当他让我跳舞的时候，我也只是敷衍着听他的吩咐跳一下，我不敢不跳，因为我虽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所有事儿，可是我还是害怕他的。久而久之，他也不常来了。
我就打算这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混着日子，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我一点儿也不想生活在这里，尽管这里的食物比山里好百倍，这里的房子比山里好千倍。
可是，宫里的日子注定是不平静的，我这样不争不抢的只想过自己的生活也是不可能的。
汉王出征的时候，他的妻子吕雉来到了我这里。她命我跳舞给她看，她说：“我要看看你这个妖精跳什么，把王迷成那样。”她让我一直跳，一刻也不能停，我只要稍微停下来，她就让宫女用木条、鞭子抽我。跳完一支，我停下来歇一下都不行，她总是能找到理由让宫女打我。
我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头上脸上滑落的汗水迷失了眼睛，掉在了地上，我的脚痛得就要站不住了，胳膊似乎都抬不起来了。“给我抽她，她跳️得这么敷衍，这么难看……”话音未落，鞭子就落在了小腿上，木条落在了背上，我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我浑身难受极了，重重地喘着气，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我的腿，我的脚，我的手和胳膊，还有我的肚子都在叫嚣着疼痛，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我想，我就要死了吧，死了也好，这样我就又能在林间自由自在地奔跑了，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夫人，您醒了，快去通知王，夫人醒了。”我看到床前的一个小宫女飞奔着跑出去，刚才说话的宫女笑盈盈地看着我问：“夫人，您要喝水吗？您想要什么吗？夫人，您真好看！”
我愣愣地看着她，原来我没死，我还活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包裹住我，泪水浸满了眼眶，顺着两鬓流入枕头。
“夫人，您别哭啊，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疼？”小宫女惊慌地问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是悲哀，是庆幸，悲哀的是我还活着，庆幸的也是我还活着，这种矛盾的感觉撕扯着我，唯有哭泣可以让我可以呼吸，我哭得不可遏制，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伺候的？拉出去……”耳边传来他带着怒火的声音，紧接着，我被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拍着我的背，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我：“不哭了，不哭了，是不是还有哪儿疼？叫御医来看看，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这个温暖的怀抱和这句温暖的话俘虏了我，我哭得更大声了，只有我清楚地知道，这次，我是为什么哭。
后来，我知道，这次跳舞，我失去了一个孩子，吕雉被汉王禁足，打我的那些宫人全部被处死了。
从此，我正式开始了我的宫廷生活，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邀宠的日子，我按照王喜欢的样子打扮，我遵照王的吩咐取悦他。
王也确实是喜欢我的，他在宫里的时候经常来我这里，看我为他跳舞，看我为他唱歌，他说：“在你这里，能放松。”他去战场出征，会带我一起去，他说：“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后来，王成了皇帝，我成了戚夫人，我们有了一个儿子，王为他取名“如意”，他说：“我要让你们娘俩以后都如意。”
我确实是如意的，我的日子过得顺心顺意，虽然吕雉是皇后，可是皇上不喜欢她，她老了，而且皇上说她太狠毒了，要不是怕那些大臣们说嘴，皇上说，他会废了吕雉，所以，后宫里，我是实际上的掌控者，而我的儿子如意是皇上最喜欢的孩子。
皇上几乎都不去吕雉的宫里了，那些宫人惯会做人，我和我的儿子，她们都争相巴结。
从出生就没受过苦的如意，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因为后宫当中，我一人独大，他也就没有见过什么阴毒的事儿，我在前面为他挡住了一切，所以，他同时也是天真的。
所以，我很担心，皇上老了，吕雉的儿子是太子，将来，万一有一天皇上走了，我们娘俩怎么办？虽然太子很善良，如意跟他关系也很好，可是，太子太懦弱，孝顺了，他不会违背吕雉，我得想个法子。
我不止一次听到皇上说：“太子让皇后给养废了，他一点儿也不像我，还是如意最像我。”
我想到办法了，有一次，我跟随他出征，我装作担忧的样子经常哭，当然，我说的是担心他：“皇上，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一……，皇后和太子不会放过我的，我和如意可怎么办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怪罪我，过后他悄悄地跟我说，将来要废掉太子改立如意，但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是需要一个契机的。
于是我放心了，不过只是一半安心，皇上年龄确实大了，又受过伤，我真的担心还没有改立太子，他就……
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去皇后宫里，我要把皇上的意思透露出去，这样，皇后肯定会着急，一着急，说不定就会犯错，一犯错，这个契机不就来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如果万一吕雉不上当，这同时也是给我和如意埋下了更深的仇恨，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愿意想这个可能。吕雉的鞭子让我变得又狠毒又世故，皇上的宠爱让我变得又骄傲又自大，那个时候，我相信，吕雉一定会按照我的计划走的。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岁月很优待我，我仍然是美丽的，老天爷没有给我一个幸福的家，却给了我得天独厚的美貌，我静静地看着水里的人：大大的眼睛似含笑含俏含妖含媚，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芳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走，咱们去看皇后去。”我说，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去皇后宫里转一下，明为请安，实则是为了以后的日子筹谋。
“你这个贱人又来做什么？把她给我赶出去！”吕雉看到我，气急败坏地吩咐宫人。
她确实是老了，干瘪而多皱的面孔呈现深土黄色，灰白色的两鬓与黑色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暗红的嘴唇已经干裂了，鼻子上密密麻麻地点上了老人斑，两只眼睛泛着凶恶的光，像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皇后啊，您可千万保重自己，瞧瞧您，这脸上的皱纹都跟菊花有一拼了。”我无视吕雉吃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嘴里说着刻薄的话。
女人嘛，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了，每次我冲着吕雉的外貌开刀，她总是被我气️得七窍生烟。
“来，不要生气了，坐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冲着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
我带来的宫人鱼贯而出，皇后宫里的宫人看了皇后一眼，也排着队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你们谁敢出去，谁让你们出去的，都给我回来。”吕雉看到这一幕，怒气更盛了，跳着脚大喊着。可是宫人们走得更快了，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受宠人的特权，我笑得更欢快了。
“行了，坐下吧，等会儿，我说出来，你会恨不得她们都消失。”
吕雉也知道她没有办法，不情不愿地坐在了蒲团上。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手上的青筋格外显眼，我知道，如果可以，她肯定会把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向我，可是现在她不敢，因为皇上喜欢的是我。
“皇上说，要改立如意为太子，你的儿子又懦弱又无能，如意才最像他。”我直截了当地说，笑看着吕雉变得苍白的脸和血红的眼睛。
“你胡说，你放屁，皇上怎么会那样做？皇上怎么可能那样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吕雉跳了起来，先是挥舞着手臂指着我大骂，再之后就变成了喃喃自语，或许她知道，皇上真的会那么做，皇上与她早就没有情份了。
我站起来，朝外走去，我不想说别的了，看着吕雉的失魂落魄，有一瞬间，我很难受，为她悲哀，为她不值，也为自己羞愧，吕雉是与皇上共苦的女人，而我是同甘的女人。
我站在门外，已经听不到吕雉的喃喃自语了，我透过指缝望着天上的太阳，我想，如意当太子，继承皇位的那一天，我会和吕雉好好相处的，她会是尊贵的皇太后。
后来如意被封为王，可以常住在都城，再后来皇上几次在朝堂提议改立太子，赞成的大臣比反对的少，因为老臣们更倾向于血脉的正统，况且吕雉曾经确实对皇上登上皇位贡献很大。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皇上因为常年征战，伤口复发感染，在一天夜里毫无预警的驾崩了。
我跪在皇上的灵堂前，悲痛至极，这个男人对我确实是好，从我跟着他的那一天开始，他一直都在迁就我，宠我。对于吕雉和太子来说，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是对于我和如意来说，他，真的很好。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只想说，世事无常，我知道，我的苦难日子来临了，尽管我有准备，可是接下来的日子真的真的太苦也太痛。
确实也是这样，太子即位，吕雉做了皇太后，我从高高在上的戚夫人变成了阶下囚，开始了囚徒般的末日生活。
我被幽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吕雉命人剃掉了我的头发，在我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铁链子，每天给我吃馊了的饭菜，让我不能死也不能逃，“你如果敢去死，我就杀了你的儿子，让他去陪你。”吕雉威胁我说。
再后来她命人砍断了我的手脚，剜掉了我的眼珠，割掉了我的鼻子，划花了我的脸，让我喝下了哑药，她本来还想熏聋我的耳朵，后来一个宫人提议：“留着耳朵，让她听您说话，听到，看不到，更恐怖。”我的耳朵被留了下来，不过也被割去了一半儿，只是能够听而已，她让人把我扔在一个装满粪便的缸子里，她们叫我“人彘”。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或者更久，我靠着回忆皇上在世的日子熬着，要不然，我会坚持不住，我想让如意活着，而吕雉是真的狠毒，她总会想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方法来折磨我。
我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每天都在臭气熏天的味儿里醒来又昏过去，疼痛对我来说就像家常便饭，应该说比家常便饭还家常。
我变得麻木，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还没有疯，疯了的话，日子是不是容易得多，如果这种也能叫日子的话。
“……你的儿子，……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我头顶炸开，“嗬嗬……嗬嗬……”发不出声音的我，嗓子里传来这样地嘶吼，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千言万语，万语千言，终归是，我，可以解脱了。
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再遇见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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