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要写谢道韫,前几天粗翻了《世说新语》,这一看就刹不住车了。
捋完女神绝代风华的一生,又被痞帅痞帅的王徽之圈粉了,意难平地吐槽了五千字,谢道韫怎么就没嫁给王徽之。
剩下的那些故事,在我剩余的脑容量里面相互冲撞。怪诞的,放纵的,悲壮的,颓废的,争先恐后。
我索性将它们一股脑倒在一起,大火水煮,至于能煮出什么味道,就听天由命吧!
01 宁做我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被震撼了。
原来一直以为是外国哪个哲学家说的,一看《世说新语》才知道,居然是我们老祖宗说的。太酷了。
说这话的人,叫殷浩。必须记住这个名字。
说殷浩之前,先说另一个人,桓温。
咱们前文提到过桓温这个人,东晋权臣,是司马昭的驸马,一举灭蜀和三次北伐的功勋,让他晚年权倾朝野,独揽大权。
史书说他,两鬓像刺猬毛一样坚硬,眼睛像紫石英一样有棱有角。这面相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
这个人不仅长得支棱,说话更狂妄。
他说,就算我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这愿望真是震耳欲聋。
不过,话说回来,敢公开表示想遗臭万年的人,不掖着藏着,也算一个汉子。
谢安虽然最后用打太极的方法把他的篡位计划拖破产了,但是面子上,谢安见到他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但是有一个人面子里子都不怕他,这个人就是殷浩。
殷浩为什么不怕他呢?一方面是因为殷浩确实有才华,社会声望也好,另一方面是政治氛围的极力烘托。
说白了就是,东晋君臣都觉得桓温这家伙有点太嚣张,得找一个人来和他制衡。
因为氛围组的极力烘托,桓温和殷浩两个人,旗鼓相当,自然谁看谁都不顺眼。
有一次,桓温问殷浩一个特别直白的问题,“卿何如我?”你觉得你和我比怎么样?
话说桓温这霸道得还有点可爱。
殷浩平静地回答:“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这个回答真的太巧妙了。我和自己长期打交道,还是做我自己挺好。
一面是问话者的嚣张,一面是回答者的自信。
“宁做我!”太酷了,低调的豪言,内敛的自信,成熟的人性。
希望这三个字可以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心中。
有些人不懂“宁作我”,有些人则不敢“宁作我”。
宁做我,需要稳固的自我价值体系和无比勇敢的心。
社会的坐标,别人的坐标,都只是参考,我有自己的坐标体系,坐标原点就在自己的心,这就是稳固的自我价值体系。
勇敢不只是除暴安良或者见义勇为,勇敢更是——虽千万吾往矣!
大家都往东走,你敢往西走,这是更大的勇敢。
宁做我,不是刻意地逆流而行,而是安静地听从我心。
02 没长进
《世说新语》中的魏晋故事,似乎都有一种跳脱的清奇在里面。
像是一场从外向内的旅途,从做作到真实,从束缚到放逐,从轨道到旷野,从大地到天空。
蒋勋老师说,魏晋是中国历史文化上第一次出走。
这次出走像是去寻找久违的自己,也是去寻找失去的真实。
下面故事里的主人公,就诠释了什么是真实。
这个人叫和峤,是晋武帝司马炎给他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傻儿子司马衷找的老师。
摊上这么个学生,可真是闹心。
可是,皇子再怎么无能,大臣们还能给捧得天花乱坠,什么英明神武,聪明决断的。
司马炎也知道自己儿子不行,但还是不甘心,就问耿直的和峤,太子如何?
这要是一般人,再不好,也得挑好的说。可是和峤不。
他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
翻译过来就是,太子有点憨啊,臣子们老奸巨猾,恐怕太子接不住这个摊子啊!
和峤简直就是一个预言家,可不是,后来西晋就败在了司马衷手里。
司马炎心知肚明,但是这话被人说出来,心里还是不爽,也没接和峤的话。
过了几天,司马炎还是不死心,他对和峤和荀勖说,听说太子最近好像有长进,你俩去看看。
荀勖这个人,正好与和峤性格相反,善于揣摩圣意,阿谀奉承。
和峤特别看不上他,两人本来一个是中书监,一个是中书令,应该同乘一辆车上班。和峤每天下班就自己一上车,就命令车夫走人,荀勖只能再自己找车。
话说两人去见了太子回来,荀勖对司马炎说,果然啊,太子最近品德长得快,见识长得快,大不同从前啊!
到和峤这,他说,太子,圣质如初。
翻译过来就是,太子还那么憨,没啥长进。
可以想象司马炎当时的表情。
皇帝可以得罪,内心不能违背。
03 挂裤头
终于找到可以形容《世说新语》的词了,芥末味的鸡汤。
里面有热血沸腾,有古灵精怪,有瞠目结舌,有开怀大笑。
这个故事就把我乐得不行。
阮咸,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侄子。
老阮家世代崇尚儒教,规规矩矩,生活都比较阔绰。
到阮籍和阮咸这里,叔侄俩都喜欢精神自由,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家道衰落。
规矩阔绰的阮家住在道北,落魄自由的叔侄住在道南。
每年农历七月七,有个习俗,家家都要晒衣服和书籍以防止虫蛀。
这一下可热闹了,道北的阮籍,晒的衣服都是绫罗绸缎,一家比一家华贵,这哪里是晒衣服,分明是炫富。
道南的阮咸一看,这帮俗不可耐的家伙,让小爷给你点颜色。
啥颜色?
他把他的破裤头用竹竿挑着,也拿到太阳底下去晒。
我们可以脑补一下画面。在红红绿绿的绫罗锦绣中,一条粗麻布犊鼻短裤迎风招展。
没钱丢人?那是价值观有问题。
没钱不仅挺乐呵,还能顺便把炫富的人讽刺一下的人,真酷!
他的精神早已富足到超越世俗的名利,灵魂在高处偷偷窃笑。
七月七这天除了晒衣服,还晒书。晒衣服显示钱多,晒书则说明家里有“学问”。
说到晒书,还有一个人和阮咸有一拼。
这个人叫郝隆。
郝隆看到豪门显宦家家晒书,他就到太阳底下仰面而卧,露出自己的肚子,晒肚子。
人们就奇怪,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我在晒书!”
好嘛,这是变相地说,我的书都融汇到我的血肉里了,不像你们这些爱显摆的人,光有书有什么用。
烈日炎炎之下,一个晒肚子,一个晒裤头。
魏晋啊!你确实风流。
04 追媳妇
这个故事还说咱竹林家的阮咸。
阮咸干了一件事,这件事放到现代,也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他喜欢上了他姑姑家的一个侍女,两人便暗通款曲,女子最后还有孕在身了。
她姑姑知道了这事,这还得了,正好自己要搬去外地,顺便把这个侍女带走。
走的那天,阮咸还在母亲的守孝期,听到消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抢了别人的小毛驴就去追赶。
然后,追上了姑姑,就把侍女一把拉到毛驴上,两人坐着小毛驴就招摇过市地回来了。
路上还不忘宣传一下,我未来媳妇怀了我的孩子了。
阮咸当时也算是一个社会名流,这事别说发生在两千年前,就算放到现在,哪个社会名流敢这么做。
阮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放荡,嘚瑟,不靠谱,不着调呢?
看看山涛怎么说他: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
贞素寡欲?
山涛会不会因为都是竹林家的,罔顾事实。
当时大名士郭奕素见识深远,很少人能入这位高人的法眼,但史书上说他一见阮咸便油然“心醉”。
居然连后人也没有诟病阮咸的行为,而是说,“小颈秀项可青睐,大名高声皆白眼。”
看来,清醒的人还是不少的。
来看看这小子背后招人喜欢的底层逻辑。
首先,在尊卑等级严苛的古代,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就连谢道韫这样的大才女,结婚的对象也无非就是王羲之家的几个儿子。
但是,阮咸眼中没有这些条条框框,也没有人的高低贵贱,更没有筹谋比较和算计,他坦坦荡荡,爱我所爱,行我所行。
其次,既然爱了,那就好好珍惜,喜欢的姑娘被带走,必须果断追回来,人生经不起错过。
可别像《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最后化作孔雀有个鸟用。也别像陆游,最后只能对着唐婉的墓,哀叹到老。
人家阮咸不但追回来,还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就是我爱的人,这是他的责任和担当,也是他给爱人最好的宣言。
被一个这么有才华,有责任,深情又有趣的人爱着,这姑娘真幸福。
这姑娘后来生的孩子叫阮遥集。
《世说新语》里好玩的故事太多了,痞帅有趣的子猷,儒雅睿智的谢安,风华绝代的谢道韫(这仨人前面都说过了),狠辣骄傲的桓温,凶狠无情的王敦,率真坦荡的阮咸,宁做我的殷浩,高雅安静的桓伊……
超脱的,幽默的,激烈的,深情的,贪婪的,凶狠的……
真的特别感谢作者刘义庆,收集编撰这些故事,把这些鲜活的生命记录下来,让几千年后的我们可以看到那个动荡年代里的血性和风骨,骄傲和沉默,高贵和超脱。
几乎中国所有的文学大家都推崇魏晋,开始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魏晋有太多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第一次灵魂觉醒,第一次放飞自我,第一次完全的真实,第一次活出自我。
这些有趣的灵魂,早已经为我们竖起了一盏盏明灯,让我们跟着心,循着光,去勇敢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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