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 do you want to take a leap of faith or become an old man, filled with regret, waiting to die alone? (那么,你是想放手一搏,还是要等到年华老去,心中充满遗憾,孤独地迈向黄泉路?)
——《盗梦空间》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皆住着一只白鹤——傲啸林泉,餐霞饮露,抵月而眠,随风而舞……这种美好的瞬间,哪怕再短暂,也是有的罢。
然而现实的抵牾永远存在。只需要一支冷箭,一颗子弹,甚至一片捕网,便足以令那个美好的世界土崩瓦解。看来,在建筑和毁灭之间,究是毁灭来得肆意,来得酣畅淋漓。
陈可辛导演用“一败涂地”来形容。他说当年《武侠》首映之后,无论是票房,抑或坊间的评论,皆跌到了谷底。那么满怀激情拍出来的作品,忽然面目全非,仿佛整个世界一刹那间崩溃!恰好之后他的母亲又离开人世,那个世上最疼他的人走了。一个月,他用了一个月守在病重的母亲的身边,陪她走过最后的日子。说到这里时,陈可辛哽咽难言,收拾心绪,他依旧不乏惊心地陈词:难道还有比这更摧残于人的嘛!
那时候,他最想做的事,莫过于关门大吉,打道回府,大不了北京的公司不做了,回到那个混迹了几十年的港岛。幸好他没走,在一片“废墟”上又站了起来。即便是放弃了,南归而去,实际上也并不能否定大师的一生。但对他自己而言,却是两回事儿,败了就是败了,没有借口,更没有理由,实在佩服陈导的这种异于常人的爽朗与勇气。大凡一个人小心翼翼呵护,或者执意信守的东西,一旦被无情击碎,风吹云散,该如何去接受,去面对。
便恍如在爬格子间的一段经历。在最初写博的岁月里,无比专注,更格外爱惜那些羽毛,显然哪怕它们幼稚、不堪,也不能容忍它们被随意品头论足,然后支离破碎,因为从未有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觊觎。仿佛颇似鲁迅先生《呐喊》自序描述的那般: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到底算不算较为“清醒”的某个?后来终于要直面那种“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一位朋友一针见血地鞭辟道,“你每天都在写字吧,你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论,是不是?可总得要对文字存一点尊重,假如你真的那么看重它们”、“比如说‘散文’吧,最好少用一点第一称谓,最好不要写成‘日记体’,格局再大一点才好。”时光隔了这么久,犹能清清楚楚地忆起朋友说过的这些话,道理显而易见,摆在那儿,遂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下来。
可性格之中的固执己见并不容易让自己低头,于是便拿有关张爱玲晚年作品的评论来对朋友搪塞。有人讲张爱玲晚景凄楚,连作品也风华不再,有了江郎才尽的悲哀,多是回忆与书写自己一个人的悲凉。然而,从来是一叶而知天下秋,写自己,作为这个社会的一分子,一种生活景况,不就是这个社会的小小缩影么。那位良师益友尽管认为这种“狡辩”稍存几分道理,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是好好想想罢。
情理之中,遂引那个博识的朋友为知己,他见解高妙,往往能一语中的。朋友也写得一笔好字,诗歌,散文,信手拈来,且每每能语惊四座。因为相处甚得,一起做过许多坛子的文版,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继而坚信彼此可以成为一生的挚友,如果不是后来发生那些事情的话。先是某位不相熟的文友相告,微言大义之间,指斥朋友的文字“借用”了某个作家的东西。闻之何等震惊,可想而知。
以朋友的心智,断不会如此浅见吧。可事实俱在,即便心痛如割,依然试着窃窃为朋友编织了无数理由,他一定是出于某种“不得已”吧——而今想来,多么蹩脚的谬论。通过某种隐晦的方式,给过朋友一点点提醒,或许见到,或许没有。又一年,他故伎重演,先是台湾某著名作家,之后是大家都熟稔的朋友,他们的作品都被那个朋友一一“涉猎”,并且到了一字不动,拿来主义的境地。
是的,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并非仅出于精神上的洁癖,凡事关乎本心,不伤天害理,也就是了,这是个无法愈越的底线。被抛在滚滚红尘里,久而久之,每个人恐怕都改变了初衷,无疑这很可悲,可谁也改变不了世界,最终只能和它握手言和。然而文字不同,它们可以成为一片净土,称不上救赎,作为一面镜子总是好的。结局很忧戚。淡出,远离。道不同,不相与谋。很沉痛地告诫自己,他再也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他了,从此,各自天涯,且行且珍惜。
直到彼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心中是不足以养得起一只白鹤的,也才真正理解陈可辛导演的肝肠寸断。张爱玲说过,“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这根本便是一句气话耳。
人是可以一个人做梦的,况且做梦的事,当然独来独往的好。譬如常常梦到自己牙齿朽落,常常因此而绝望,醒来才知道不过是杞人忧天,牙齿好好地在呢。所以,很庆幸地想,又可以再做一次梦了,纵然依旧是惶急,也依旧会有下一次的。
凿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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