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帆布,白色的床单,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眼前晃动着的护士的声影……“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美雅很纳闷,在心里犯着嘀咕。慢慢地她的意识开始清醒,记起了发生的可怕的一幕。“王茜和笑笑?”一想到她们母子美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可是她的头像炸裂了似的开始疼痛,她摸了摸,头被纱布包裹着,才知道自己的头受了伤,可是她哪里能顾得上这些,速速下床开始四下找寻王茜母子。
周围都是受伤的人,有腿上裹着纱布的,有胳膊上的,有头上的,有闭眼显痛苦状的,有哼哼呻吟的,有瞪着双眼面无表情的……没有人搭理她。美雅挨着床铺边找边轻声喊:“王茜,你在哪儿?”突然在不远处看到了那熟悉的格子衬衫。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却被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吓懵了,床上躺着的女人头被纱布缠了个透,血迹斑斑,只露出两个眼睛和嘴,鼻孔上插着氧气管,如死尸一般……美雅的头摇得似拨浪鼓,“不,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边念叨一边向后退。恐惧如一团乌云,森森向她逼来似要吞噬她。她害怕极了,双腿直打哆嗦,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没有力气,但最终还是鼓足勇气用颤抖的手慢慢掀开了被单。她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或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但满是血渍的衣服、裤子、鞋子,都确定是王茜没错。她忘记了害怕,扑上去握住王茜的手哭喊着:“王茜,醒醒,我是美雅!”突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攥紧了。她抬头看见王茜的嘴唇在蠕动,她赶紧将耳朵凑过去,只听王茜用微弱的声音说:“美雅,我……我不行了,我把笑笑托付给你,带他去我婆家,替我将他抚养成人,拜托啊……”然后她稍缓了一会继续说道:“别……别管我,把你的证件留给我,你……你赶快走,否则就……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王茜握美雅的手就突然地滑落了下去。
美雅摇了摇王茜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刚要着急喊大夫,却突然又打住了,如果那样王茜托付她的事……她忍着内心的巨大痛苦趴在王茜身上,双手撕扯着被单,咬着嘴唇泪如泉涌,她不敢出声,可她又不忍心留下王茜离去。她明白王茜的心,可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她仅仅才二十三岁,刚死了丈夫,前一秒钟还跟自己说着话,可是下一秒钟就扔下年幼的儿子撒手人寰。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残忍?求求您让我去死,把王茜换回来,别让年幼的笑笑失去亲生母亲好吗?美雅哽咽着不停地拍打着王茜的身体。
美雅挣扎着爬起来,头炸裂似的痛,她从包里取了点钱,别的都留给了王茜,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好不容易在临时医务室里,找到了安然无恙的正在哭闹的笑笑,笑笑看到她立刻就停止了哭闹,在大家的祝福声里,美雅带上王茜的行李匆匆离开了出事现场。
昨夜的暴雨把道路两旁的庄稼和蒿草冲刷地东倒西歪,被雨水冲洗后的树叶亮晶晶的随风摇摆着身姿,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远处的山峰清晰可见,层层叠叠。湛蓝的天空中挂着洁白的云彩,没有云层的遮挡,太阳光一览无余地直射着大地。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掠起路沟里的水飞溅起的水花,打落在美雅身上她全然不知。她一手抱着笑笑,一手拎着箱子,像个落魄的流浪汉,神情恍惚地沿着马路茫然前行。这时怀里的笑笑又开始哭闹,美雅这才想起孩子可能是饿了!
她看看四周除了麦田和树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太阳炙烤着大地,雨后的湿地蒸发起的热气让人又热又潮,衣服紧贴着身子,头上的汗珠子像是蠕动着的虫子,怀里的笑笑也是又热又饿,哭声一声接着一声,美雅的心也似猫爪似的燥急。她好不容易找了一处阴凉给笑笑换了换尿布,给他脱去马甲和外裤,休息了一会后,决定先搭辆车找个有人家的地方,给笑笑喂点奶粉再做打算。
美雅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为了能尽快让笑笑吃点,只要是经过的车她都招手,可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但她没有灰心仍然边走边招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她的旁边。美雅又惊又喜,她低头透过开着的车窗,看到一位大约二十四,五的小伙,人长得挺帅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头发乌黑浓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帅气,车上除了他再无他人。他从车上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雅好奇地问:“这么大热的天,抱个孩子是要去哪儿?头又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要去叫李庄的地方,走岔路了,你知道在哪儿吗?能不能搭一下你的便车?”美雅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冒昧,赶紧假装低头擦汗。
“你这辈子都不会到李庄的?方向反了,看来是第一次去那儿。”司机有些嘲弄地说。
“的确是第一次,它离这儿远吗?”
“是有些路程的。”
“哦,那就麻烦你把我送到最近的汽车站,好吗?我付你车费!”美雅小心翼翼地说。
小伙子脸上显出诡秘的笑,一边把美雅的行李装进后备箱,一边拉开车门说:“要去汽车站就更远了,这样吧,你上车我做件好事带你去。”美雅感激地连声说着谢谢上了车。
车开了,司机打开了空调,美雅取出一条薄单裹住睡着的笑笑。掠过车窗的麦田和树木如弧线般从她眼前划过,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恶心,头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把头在座背上靠了一会,又想起还没问司机的姓名。她抬头看着认真开车的司机,又像是跟司机说话又像是自语,“我叫王茜,这是我八个多月大的儿子笑笑。请问你贵姓?”“哦,免贵姓刘,单名一个阳光的阳字。”这时车猛的颠了一下,怀里的笑笑又开始蹬着脚哭起来。“孩子怎么了?要停下吗?”刘阳问。
“可能是饿了,不用停,麻烦你在有人家的地方停一停?寻点开水给孩子冲点奶粉。”美雅说着抱起笑笑嘴里嘟囔着哄着。
一会儿车慢了下来,美雅看到路旁有一小卖部,她将奶粉弄进奶瓶,车停下后她把笑笑递给刘阳,自己跑去寻热水。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头发被发卡揽起来,露出黑而发亮的额头。她看到头上缠着纱布的美雅很是同情,问长问短,并帮着找这找那。美雅在奶瓶里加好热水,摇匀后放进冷水里冷却,这时刘阳抱着“哇哇”大哭的笑笑跑进来。“哎呀,这小家伙根本不认我,用小脚直蹬我呢!还是你抱着让我来。”美雅接过笑笑,顺手把奶瓶递给了刘阳。中年妇女看着眼前的两位,笑眯眯地说:“哟,看你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对你认生!”听到这话,美雅跟刘阳相互对望了一下,都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开,但谁也没去解释。给笑笑喂完奶后他们谢过那位大婶就又上路了。
笑笑在车子的颠覆下安静地睡去,看着眉头紧皱的美雅,刘阳担心地问:“你的头能行吗?要不给你换换药,后备箱里有我的药箱。”“你是医生?怎么一点也不像?”“医生难道还有标记?不像医生?那你说说我像什么?”刘阳转过头好奇地问。美雅沉默了一会说:“我说不上你到底像什么,反正不像医生。”“哈哈,这真是奇了怪了,我当了四年的医生,竟然还没打上医生的标记。”刘阳自嘲道并把油门又加快了一点。其实美雅的头一直都在痛,她看看车窗外,太阳已经偏西,为了赶路美雅只能咬咬牙说:“没事的,到家了再说。”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听见车子向前冲的呜呜声,美雅借机将头斜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刘阳除了认真开车外,也没闲着,他通过观后镜偷偷注视着美雅,白皙的瓜子脸略显憔悴,五官很有型,鼻子高挑,嘴角上翘,眉毛微微上倾,给整个脸增添了无限魅力和神韵,即使头部被纱布包着但仍不失她的美。
其实这几天对刘阳来说也过得很不寻常,先是赶着回家娶亲,不料女方逃婚。当迎新队空手而归时,耳闻这事后重病的奶奶也依然驾鹤西去。痛心疾首的刘阳葬了奶奶后,匆匆赶回了南通。他无脸再待在那个城市,这是他生平所做的最令他后悔不跌的蠢事。他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女方家的事,他家被他们实实在在地给耍了,使他们家人蒙羞,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而这事也给他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甚至让他对自己的未来也开始变得心灰意冷。这是很可怕的,他要尽快调整过来,否则自己真的会让这事给毁了。所以他昨晚刚回来,本来可以休息一天的,可是早晨听了新闻后,他不想让自己闲着去做无谓的黯然伤神,他想做点事,让自己忙起来,让忙碌来驱散心头的阴影,他决定去出事现场看看,看看自己能不能为此做点什么,结果半路遇到了美雅母子。他本想不去管,心理上对女性已经开始产生排斥感,可是当看到头上包着纱布的妈妈抱着孩子,在这样的高温天气里,那双无助的渴求的眼神时他又动了恻隐之心,其实人善良的本性一时要做改变也难。也不知怎么的,从看到美雅的第一眼起,他的心里就倍感亲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更让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她要去李庄?她难道是李先生曾对他谈起的长媳吗?她们母子又为何会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撞车有关?”他边开车边在心里琢磨。
车晃动了一下,惊醒了美雅,她慌乱地抬起头,正好与观后镜里注视她的刘阳目光相撞,她慌忙移开擦了擦嘴边的口水问:”到了没有?还有多久?”刘阳向前方看了看说:“没有,还得一阵子,要不你再睡会,你看起来的确很累!”美雅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把笑笑换到另一个臂弯,在他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将目光移向窗外,看着一掠而过的稻田和树木又陷入了沉思。
太阳西下的时候车驶进了繁华的城市,干净的街道两旁修护的整齐葱郁的花草,那挺立的高楼和来往穿梭的车辆,都是城市里特有的风景。“应该快到了吧。”看到眼前的一切美雅想。这时候突然有一种不安袭上心头,她开始踌躇起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想要逃开。忽然车停了下来美雅惊奇地问:“到了吗?”司机笑着说:“还没有,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的肚子难道不饿吗?”美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笑笑还在睡。“这小家伙挺能睡的,让我抱会,你活动活动筋骨。”美雅轻轻将笑笑递给刘阳,又教他如何抱得稳妥,这才背起背包跟在刘阳身后。眼前是一个门面干净的小面馆,名字倒还奇特“缘来面馆”。他们沿着台阶一起走了进去,里面宽敞明亮,布局独特,给人一种清爽温馨的感觉。桌面小,几乎都是两人一座,大多数座都有人,说话和吃饭的声音很低,每个人的吃相也很文雅。受氛围的感染,美雅的心情也有了些许的放松。刘阳问她想吃什么,美雅说:“随便吧,你看着点就行。”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两碗面,两盘小菜。刘阳说:“你别看这个小店,它的面很有名的,吃了你还想来。”
“把孩子给我,你吃。”美雅伸出双手说。“还是我抱着你先吃。”刘阳坐着没动。“我抱着也可以吃的。”美雅接过笑笑开始慢慢吃起来。的确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那面柔滑而细腻,放进嘴里越嚼越有味,咽下去嘴里仍有一种醇香浓郁的味道。还有那小菜丝丝入扣,香辣脆甜。“看似简单的饭菜,吃起来却如此美味!”美雅放下筷子轻轻将垂下的刘海挽在耳后笑着说。
“终于看到你笑了。”刘阳一双月亮似的眼睛盯着美雅笑着说。美雅躲过刘阳的眼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吃过饭,刘阳小心地问:“你是不是李世德先生(王茜的公公)的长媳?”听到公公的名字美雅非常吃惊,她为了不让自己出错,在路上心里不知念叨过多少遍婆家人的名字。
“嗯,你怎么知道我公公?”
“我对李庄很熟的。我是李世德的家庭医生,你的事我以前都听说了。当时很好奇多好的姑娘,让他们的长子如此痴心,弃上亿资产而去边陲小镇,今天相见的确不一般!”说完刘阳觉得话说的有些不妥,尴尬地低下了头。美雅听了也显得有些窘,过了一会她问刘阳:“他们都还好吗?”她的声音低地几乎听不清。
“哎!好什么呀!老先生听了长子的事中风瘫痪了,小儿子又远在美国,不想回来接管公司,现在各方面的形式都很不乐观!”刘阳说完撕了一块餐巾纸擦了擦嘴。美雅轻轻哦了一声,刚刚舒缓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你们母子要去李庄,为什么会在马路上?你受伤的头又是怎么回事?”刘阳眨着好奇地眼睛问。过了好一会儿,美雅才慢慢地将撞车的事告诉了刘阳,当然省去了很多,一谈到这事,美雅不由地想起王茜,泪就扑簌簌下来了。刘阳有些无措赶紧递给她纸巾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让你伤心!”
美雅摇摇头说:“没关系,不过这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别告诉我婆家任何人好吗?”
“好的。真是万幸没有什么大碍,听新闻说由于信号出故障才引起两车相撞,伤了上百人,死了三四十人呢!”刘阳说着将吃过的碗筷收回到旁边的盘里。美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笑笑递到刘阳的怀里,准备了些奶粉后一起离开了饭馆。
太阳落山了,天渐渐暗了下来,风吹着路旁的树木摇来晃去,头顶的乌云开始翻滚起来,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声,暴雨马上就要来了。车驶向一段山路开始变得颠簸摇晃,路旁的灌木,黑魆魆的山石笔立威严,树丫在黑夜里显得狰狞可怕,他们似一个个佩戴兵器的士兵,在迎接着一个不该归来的“战败将士”。
美雅害怕不敢看车窗外,只紧紧地搂着笑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不管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和笑笑在一起,将他抚养成人,绝不会辜负王茜的临终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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