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尺书庐
“盛阳之山，有兽，形貌崎岖，毛色朱红。乃恶魂遇阳而成，惧而生火，乐则吐金。因少有善之者，故常见其出而烟火绵山，名之朱绵，金穷则返。”
——朱绵
采尺书庐
远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坡，没有石头只有土。
如果谁长了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眼睛，他大概会看到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比黑夜还要黑，它就躺在那山坡上。
太阳出来了，光芒万丈。
这下，无论是谁的眼睛都能看到它了，是个庞然大物，一身浓密的毛发黑里透着红。
自此，朱绵就诞生了。它不记得自己是黑影之前做过些什么，它只是感觉到冷，想要去更暖和的地方——有人烟的地方。
可是，它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看上去温柔善良的人，会对自己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还会往自己身上扔石头和树枝。
顿时，它害怕极了。于是，它真的感觉到了温暖，但是似乎太烫了些。
直到它看见自己爪子上燃烧起来的熊熊火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它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
却不敢停留。
它先是一头扎进河里费了好大的劲才熄灭身上的火，又躲在一个没人看见的角落，睁着那双比烧焦的毛发还要黑的眼睛，想要寻找一个不嫌弃自己的笑脸。
呵，谁会对一个怪物笑呢？
就这样，它总是把自己藏在有阴影的地方，时间一长，竟然都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去寻找温暖的。
……
那其实是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
路上偶遇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谁家做了饭都会送去给邻居尝尝，木匠家的孩子拿出来的玩具可以让全村都充满欢声笑语。
毕竟啊，村里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他们无一不为自己这个大家族的团结而感到自豪，尤其是他们祖先在一百年前所立下的功业，哪怕没有被记载在史书中，也一辈辈地口口相传。
是什么呢，想当年，他们的祖先是多么的英勇，单单是用着棍棒和拳头就打跑了企图霸占他们村庄胜利果实的坏人。
最后，他们在一处可以无死角晒到太阳的荒地上，将敌人的尸体堆在一起，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土，人工地造了一座山。
接着，他们祖祖辈辈都把这座代表着光荣的假山当作绝佳的祭祀地点，并且每次有人做了好事都会往山上添一把土。
就这样，假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同时也就记载着村民们数不胜数的光辉事迹。
但是，很可惜，这个村子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也很少进来。
这样就平安无事了吗？也不是，他们并没有表面上的那样快乐，因为家家户户都为年底要交的税而发愁。
是的，如果只是自给自足的话，他们还可以依靠老天爷再活上一百年、一千年，可是上哪去搞钱呢？
没有人知道别的赚钱方法，他们只能用自己的口粮来换。
所以，他们就更加排斥外人进来了，哪怕是做客也会消耗村里的粮食，见了野兽也是能吃的就打死，不能吃的就赶跑。
这一切，都很正常。
……
朱绵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祖先什么银钱，它甚至连自己是野兽的概念都没有。
它心中只是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要到人群中去，要赎了曾经的罪过。
具体自己做错什么了呢？它也不知道。
毕竟世间所谓的“惩罚”“诅咒”总是以奇奇怪怪的方式出现。
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朱绵小心翼翼地靠近某个“和蔼”的人，本以为或许他和别人不一样。
它永远不会明白，他们是如此的“团结”怎么可能会不一样呢？
于是，它就一次次地被火烧成黑黑的一团。不过也正由于莫明的火光，才没有人想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直到有一天，火焰的光芒被发现了，一人一鸟把它带到了一个木楼。
朱绵好害怕，尤其是那只比它还要黑的乌鸦盯着自己看的时候。
但是，似乎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比如，这次没有着火。
而且，那个全身冷冰冰的人还念了一段不好懂的话，告诉它，它叫“朱绵”。
过了几天，朱绵身上的伤彻底好了。它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和被火烧的感觉不一样，很舒服，还有一点点痒。
出于动物的本能，它站起来抖了抖自己那一身蓬松的红色长毛，竟然掉落了一地金光闪闪的东西。
那个人，哦不，应该叫司史大人，她说，这个叫“金”。
“金”有什么用朱绵不知道，它只知道这种感觉很“快乐”，并且想再一次体验这种乐趣。
它大概是听懂了的，自己曾经真的犯过错，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于是它悄悄地逃走了，尽管它很喜欢这这个木楼，也有点喜欢那只叫“默墨”的乌鸦。
换一个村子，应该会有善良的人吧？朱绵如是想着。
……
“大人你好狠的心！”默墨喳喳地叫着。
“你胆子大了是不是？”
“为什么不能说出去！你不爱说话我可以去！”
默墨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如果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告诉人们好好对待朱绵就可以得到金子，那么它今后的日子就要好过很多。
“没有意义的，如果有用，朱绵早已经解脱了。”
“嘎？”
“金穷则返，你知道‘返’是去哪吗？”司史大人的问话中充满了不屑。
“当然是回家啊！”
“它在这儿已经吐金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家？”
默墨恍然大悟——天地间不会给出虚假的惩罚，任何投机取巧的行为都不会被算作有效答案。
他们不属于凡间，司史大人的“善”是必然的，而朱绵的使命就是找到散落在茫茫人海中的那个“偶然”。
之后，它会重归于自然，除了火光和金粉，什么都不留下。
那样的村庄还有很多，我们宁可相信是朱绵的眼光不好，要知道，不是所有面带微笑的人都是善人。
总有一些热烈，平静且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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