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三十九」活着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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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活着才是王道

  饥饿的折磨

19世纪中期，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列夫·托尔斯泰曾经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复生深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在八十年代初期，虽然大部分人都在土地承包到户的大变革中解决了温饱，生活慢慢奔向小康，极小部分人抢得先机，已经达到小康。但还有一部分人，就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还没有解决。这其中有多种原因。

复生的祖辈们曾经是时代的精英，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和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成就了一番事业。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庭，都在当时的社会有了一定地位。但岁月流逝，时代更迭，所有的辉煌于一朝灰飞烟灭，所有的财富都被打上“剥削”的印迹。自己辛苦打拼换取的一切，不但化为乌有，而且留给后辈无以复加的伤害和恐惧。

祖业衰薄、家庭子女众多、入不敷出，被时势震慑得胆战心惊的父母，变得只有老老实实，只能一直扼守在贫瘠落后家乡，困守无助的恶性循环。无论自己再怎么省吃俭用，一年到头也是难以裹腹暖身。他们能在残酷的现实里活下来，便是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大部分时间，家里都是颗粒皆无。土地里长出来能吃的东西，都被几张永远填不满的嘴吞噬下去。除了水井里能随用随取的水，可以说家中没有任何东西是富足的。

龚家兄弟五个，老五新生在七个月大时，就被过继给远房姨孃家。老三复生和幼小的老四再生年龄比较接近，复生就负责照料看管他，在农村，这是很平常的事。

再生个子比三哥复生高，一头乱发像一顶帽子一样，盖住有点微微眯着的眼睛。浓浓的鼻涕像一条猪尾巴虫，挂在经常流着涎水的厚嘴唇上方。再生一直不同于三哥复生的内向文弱，调皮捣蛋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燕子山那个被几座小山围绕起来的小山村，因为有一条国道公路穿过，倒也不显得十分闭塞。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是非常贫穷。

特别是龚家，因为家庭历史的原因，更是日无蔽体之衣，夜无鼠乞之粮。衣不蔽体于幼稚的孩子们倒不是十分可怕，可怕的是饥饿的折磨！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体会深刻的。

幼小的再生饿得实在受不了，又谨记着母亲“饿死不偷盗”的教诲，为了抚慰辘辘饥肠，便在有人家正吃饭时“碰巧”赶上，以可怜模样让人心生慈悲，施舍一汤半食，聊以果腹。

但乡人皆苦，富裕的人家到底不多，并且再生的频繁“光顾”，让邻人渐生厌恶。慢慢地再生不只“乞食”不成，就是到邻家去“溜达”的机会也被剥夺。特别是别家吃饭的当口，如果再生出现在门口，是会被咒骂甚至挨打的！

幼小的再生是顽强的，为了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只得扩大自己的蹭食范围。再生居然到他从未去过的邻村和别家的饭食“偶遇”过！

看老实巴交的三哥复生在家里饿得头闷眼花，再生向三哥传授“经验”:“你要先看哪家屋顶上冒炊烟，有烟子冒出来，就是这家人在煮饭。你算好时间赶过去，他们正好煮好了饭在吃。你去了也不吭声，坐在他家门槛上假装玩耍，千万不要离开！如果他家吃饭时还没有人理你，也不给你吃点啥的，你也不要失望，紧盯着他的碗里，他就会心软的……”

当时同样幼小的复生，对四弟滔滔不绝的“倾囊相授”，毫无所动。这种“示弱”般的乞讨，对脸皮薄的复生来说，是很难为情的。腼腆的复生到底还是没有去亲自“实践”过一次。

            捉弄

再饥饿的童年，也是有天真快乐的。特别是在庄稼刚收割的季节，肚子里稍微有点铺垫，童心未泯的复生和四弟，在老家的四合院里玩捉迷藏，或者相互追逐，这也算是他们童年时的一种游戏。

同院的章三老太太是位寡居多年的小脚妇人，大约有七十多岁。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个子矮小，眼睛像斗架时的公鸡，但心地还是非常善良的。在龚家里缺吃少穿的日子，不时救济。特别是对复生善良的母亲，时时给予开导。

悲天悯人的章三老太太，因为教书的儿子在文革早逝，独自抚养远嫁他乡的儿媳遗留下来的大孙子，性格有些怪异。

复生和四弟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跑过章三老太太的身边，有时因为大叫大闹惹恼会了她，章三老太太便会破口大骂。

有一次，复生和四弟又在院子里玩相互追逐的游戏，再生因为要逃避复生的“追捕”，一不小心，撞上了正与人摆龙门阵的章三老太太。可能是差点撞倒了个子矮小身体羸弱的章三老太太，或者撞痛了她，章三老太太顿时跳起脚来拍打着手骂起来，骂完了还不解恨，嘶声力竭地吼叫到:“你他妈的这几天吃饱了哈！等二三月间青黄不接的时候，饿得你龟儿子些跳得八丈高！到那时看饿不饿得死你狗日些嘛！……”

农村人如此骂粗话本来不足为奇。一直生活在粗鄙乡村的复生，对这些脏话俚语早就习以为常。但是复生的家庭确实寒窘至极，寒冷和饥饿就如两只恶魔，分分秒秒威胁着他们压迫着他们，逼得他们极端自卑。

再生和复生都已经是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一些事，包括这些后来他们长大了才知道的“自卑”“自尊”。复生和再生被章三老太太骂得心里酸酸的，先前的欢声笑语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童稚的心像落进了冰窖。

兄弟俩先是默默地相互对望，然后两人走近，牵起对方的小手，本想悄悄地躲回家去，但是又似乎有些心有不甘，无可奈何悲哀辛酸委屈被侮辱被欺凌的感觉一涌而上。可怜的复生和再生，在这个生活了四五年的院子里，伤心痛哭起来，最后是声震屋瓦的哀嚎……

极端的自卑就会产生极端的自尊！

成天流着鼻涕，穿得又脏又破，头发凌乱得像鸡窝的再生，和三哥复生性格迥然不同。虽然才只是四岁的农村娃，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行事方式。

过了几天，章三老太太又在院子里和人闲聊。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再生靠拢过去，恭恭敬敬地朝章三老太太一鞠躬，极其尊重地招呼:“章三祖祖！”

章三老太太摸着再生的“鸡窝”，笑容可掬地回应:“嗯，乖娃娃！这个四娃嘛是个乖娃娃！”

再生摇头摆脱章三老太太鸡爪一样的手，仰头再叫:“章三婆！”

莫名其妙的章三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章三娘！”再生又喊出声来。

迷迷糊糊的章三老太太愣神的时候，再生更加放肆地大声地叫起来:“章三姐！”

退后两步的再生，紧紧地盯着章三老太太由红变白再转青的脸，像盯着自己一件极为得意的作品，捉弄地尖声大叫:

“章三嫂！”

“章三妹！”

已经被愤怒激得清醒过来的章三老太太，在再生这声夸张的叫声过后，手指颤抖地指着再生，但是嘴里却发不出声来。

“章三寡妇！”

再生不管不顾，恶毒地喊出这句话后，然后得意洋洋地做出农村孩子各种恶作剧的动作。

章三老太太终于如母狼般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既哀且怒，动作蹒跚神情悲恸地追着再生满院子跑……

年老体衰的章三老太太最终没有追上左撞右奔身体灵活的再生。

再生最后被父亲罚跪在地，暴打了一顿，不过再生和复生为这事高兴了很多天……

人性的恶，是因为受到了不公的对待，或者是超过心理承受的凌辱，才应势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