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一笑,对于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不是她们做不到,而是牵扯着许多道德教养的因素,毕竟,女子笑不露齿才符合于封建礼仪。笑,是人类最美好的表情之一,让人心情放松与卸下防备,爱笑的人也往往给人平易近人的印象,爱开怀大笑的人更是给他人以外向与爽朗的性格观感。基于笑不露齿的审美传统,在古代小说中的美丽少女多为克己复礼的温婉形象,也基于此,当笑态多姿的女性出现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时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婴宁》篇,是以笑作为主人公标签之一的性格小说。故事是从婴宁未婚到已婚,从山谷到俗居的时空转换为叙述线,写其由笑到不笑进而到哭的性格变化过程,其中还交织着爱情、家庭生活、官司与丧葬等情节。
在故事的开端作者便设下悬念,由王子服到野外郊游时偶遇风华绝代的婴宁,婴宁在出场时以笑容可掬,顾笑语婢和笑语自去的情态进入读者视野后,便杳缈无踪了。她让痴情的王子服相思成疾,卧床不起,也给读者留下了美丽、爱笑与神秘的人物观感。读完整篇故事,能感觉得到故事都是围绕着她的笑展开的,因其笑而生活充满乐趣,也因其笑而惹下祸端,其性格的成长与变化与笑息息相关。
王子服负气前往南山,竟“意外”找到了婴宁,并得婴宁之母留宿家中,由此婴宁正式出现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中,故事也进入到对她的全面关照。其未婚时的隐居生活,笑是其生活的常态。她对着王子服拈花含笑,微笑,嗤嗤而笑,忍笑,狂笑甚至笑不可遏,可谓笑态万千。及其跟随王子服归家,又用笑化解了婆母对其身份的怀疑,用笑博得众人的承迎,用笑为人解忧求情。其笑亦有憨笑、嫣然而笑以及笑而不能俯仰等情态,一如既往的纵情恣意,不曾因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当然,生活不可能就此一帆风顺,在所有人都浸润在婴宁的笑声中有滋有味地生活着的时候,风波陡起,西邻子事件让她从此与笑隔绝。她开始意识到俗世生活与隐居生活的不同,不得不收拾起从前恣意洒脱的性情,迅速适应现实环境。伴随着她“不复笑”,亦“未有戚容”的面目,人们似乎又开始怀念起她的欢声笑语来,于是逗引之,婉言劝之。但人们的生活只能在不甘心中回到她来之前的常态中,读者也为此不甚唏嘘,其笑宛在目前却已杳缈难寻了。
故事的结尾,作者用婴宁“涕零”与“痛哭”的情态完成对人物的塑造。她的狐身,她的睿智与理性,以及她对养母的深情,都颠覆了读者在前文读到的憨痴与没心没肺的印象。
或许这就是一个人成长过程的隐喻。在故事馀响中,作者写到了婴宁产子,其子“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诚然,生活中我们见到婴孩对人笑时,口中呼其可爱,心中谓其不谙人世,没有人会去揣测其出于何种目的,而赤子之心亦不会有什么目的,他们因为笑,所以笑。及至幼年启蒙,人的行为便不可避免地被长辈用许多规范来加以框正,当我们最终变成了社会化的人后,我们亦自觉与不自觉地规范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处世便多了许多顾虑,哪怕最简单地笑,亦如婴宁的婆母所言:“人罔不笑,但须有时”。当笑的场合不对,亦如西邻子对婴宁的无端揣测,终致祸尤。由此,无所顾忌纵情一笑的人生,于我们每个人而言,并不容易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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