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古拉格之恋：一个爱情与求生的真实故事》，［英］奥兰多·费吉斯 著，李广平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8月）
古拉格，由一个个劳改营、建筑工地、矿井、铁路筑路工地，在广袤的区域内星罗棋布的汇合成一个幅员辽阔的群岛的统称。古拉格系统存在的历史时期，苏联国内知道它的人不多，可感受到与之相类的恐怖存在的人却为之不少。这种感受是对弥漫世间的恐怖有着切身体会的畏惮，它无形的侵扰着人心的脆弱，一旦意志崩颓，必会被其吞噬而永堕黑暗。
斯维塔之所以在失去了上了前线的列夫的音讯时，拒绝配合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秘密警察对列夫的调查，根本原因就在于她要护住和列夫的这份情，这鼓舞了斯维塔直面苏联当局的勇气。勇气对平凡的普通人而言，是抵抗黑暗的唯一武器。它所传递出的信念是朝向希望的追寻，哪怕恐怖就在身边，不灭的希望仍然会照亮守望着的彼此。
在希望的照耀下，勇气会让普通人对周遭那无形的古拉格（恐怖）视若无物，以劳改营为实体特征的古拉格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古拉格之恋》即以勇气为蓝图，绘就了一对男女在爱情的依撑下战胜恐怖、终成眷属的动人故事。这个故事在恐怖中开端，结束于恐怖的自然终止。它所带来的启示超越了历史记录的意义，让仍然相信爱情的人看见了爱的奇迹和爱的力量。
爱的奇迹和力量蕴藏在构成本书的文献基础，列夫和斯维塔的一千三百封信里。这些书信记录了一个恐怖的八年。那是列夫在伯朝拉劳改营的八年时光，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无时无刻不在为着求生艰难的熬着。难捱的时日，列夫和斯维塔的通信让日子过得不再那么遍布阴霾。可这只是一种表象，毕竟，在列夫和斯维塔之间横亘着一道犬牙交错的铁丝网，它是铁幕的象征，隔绝人心的恐怖的代指。
人心，在古拉格系统的管理者们看来，显然有着易于被情感化的弱点，而这，正是施加恐怖所要避免的薄弱的一环。因此，古拉格系统的看守们都是招至农村的青年，他们多数是文盲，冷酷而无情。收受贿赂是他们唯一的喜好，除了卢布和伏特加，女犯人为了减轻劳动量而奉献自己，他们也会欣然笑纳。古拉格的恐怖之处在于，劳改营没有安全保障。不仅恶劣的气候和高强度的劳动时刻威胁着劳改犯的生命，看守对劳改犯的虐杀也如同恶梦般成为囚犯们惧畏的根源。
列夫在信中写出了一切，同时，用尽了巧妙的心思让信的内容看起来平常至极。至少，没那么犯忌。这就是心有灵犀的通透。列夫和斯维塔在书信中设下的暗语、隐词，是一对爱人专属的爱的密码，只有他们二人彼此懂得，在艰难岁月里滋润了爱情的绵长和醇厚。
作为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列夫和斯维塔在学生时代就爱上了。“因为志同道合，彼此之间有一种深刻的、永恒的亲和力。”这不是头脑发热的结果，这就是相爱。从列夫七十多年后的回忆里可以窥见，他和斯维塔的关系从越走越近，到终于发展为恋情，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缓慢进程下的注定。这般注定在于二人的基本价值观念都相同，志趣也一样。更令人惊异的是，“他俩的世界观是通过亲身经历自然形成的，不是官方宣传培养出来的，也不是社会习俗的模子浇铸出来的”。共同拥有的独立的精神成为联结他俩爱情的纽带，这让他俩的爱情得以经受住来自世间任何恶劣的考验。
世间最恶劣的考验莫过于在恐怖面前如何遵循内心的选择，坚守曾经的那份自我。这份自我在独立精神的观照下，是列夫在德国集中营里拒绝充当间谍的表态；是列夫获救后，拒绝了美国少校建议其移民美国的决绝。列夫哪里也不肯去，“他只想回家，回到他爱的人身边”。相比之下，斯维塔的选择则艰难了不少。拒绝配合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秘密警察调查列夫，让她在当局的威胁中不胜其烦。斯维塔最终挺过了这段受到当局骚扰的日子，列夫则没那么幸运。
被美国人遣返回来的苏联军人，经过简单的审讯，旋即以叛国罪被判处长期劳改。就这样，列夫作为奴隶劳工中的一员，来到了伯朝拉。正是在伯朝拉的木材加工厂服刑期间，列夫才联系上了斯维塔。此时，他俩失去对方的音讯已有五年。
五年后，当斯维塔得到列夫的消息，立即动笔给列夫写了一封长信，由此拉开了俩人一段穿越铁幕的爱的延续。这不是对爱情的维护，而是爱情对彼此的拯救。它在列夫心里燃起生的希望。让失去了列夫的消息，心绪陷于低落的斯维塔重拾对生活的热情。他俩在书信里倾诉别后的愁绪，获知对方音讯时的欢畅，一俟重逢的激动退去，互相给对方写信也就成了对希望的信念。就像列夫在信里说的那样，“斯维塔，趁着咱们还有力气希望，让我们希望吧。”列夫从屠格涅夫的小说《贵族之家》里汲取了对希望的重新认识，这个信念牢牢扎根在列夫和斯维塔的心中，凭藉书信为媒介互相扶持着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恐怖岁月。
这些信件是对普通人爱情的见证，同时，也是对恐怖真实的记录。记录劳改营里的真相，记录斯大林时代苏联的日常生活。信件不是刻意的揭露，而是一对爱人日常的絮叨。只是他们天涯远隔，爱人间的私语唯有借助文字方能慰解对彼此的思念。这让列夫和斯维塔的信不同于一些获释的劳改犯于日后出版的回忆录。那些回忆录不过在过去时态的层面对劳改营的往事进行梳理和回顾，列夫和斯维塔的信则是在现在进行时下写就的私人化记录。这些信保持了爱人间原汁原味的絮语式的诉说和倾谈，因为它们绕过了看守的审查、删改，真正以原貌的方式呈现了古拉格系统鲜为人知的日常以及那个年代普通苏联人的生活。
藉由通信，原本渐趋枯萎的爱情之花在铁丝网下盛放出傲人的姿态。心中有爱，一切变得足堪忍受，同时，也催生了个人的机智。列夫和斯维塔机智的同恐怖周旋，以爱营造了一个足以和恐怖抗衡的情感世界。这个世界的色彩可以在苍天里找到与之对应的颜色，它是自然界的袅娜和活泛，放眼四顾的美丽。在恐怖逼压的年代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的个人，总要想法儿给自己和他人寻找一个精神的避风港，以此在凄惶的日子里有个值得坚守下去的努力。列夫和斯维塔寻找到了对爱情的守望，他俩的一千三百封信，既是爱情的见证，又是恐怖年代的历史记录，更是一座普通人建基于勇气之上的纪念碑。
（全文完。作于2022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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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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