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了长长的刺耳的声音,火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有人高声喊道:“到克拉科夫了,该下车了!”
话音刚落,大家纷纷开始准备行李。
可是,车厢门却并没有打开。
“快点走,你们这帮蠢猪!”外面有人扯着脖子喊道。
施兰妮大婶顺着大窟窿往外一看,四名被五花大绑的青年,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他们身上穿得很单薄,一个个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一个声音高喊着:“快点!蠢货!别磨磨蹭蹭地!”
海伦娜出于好奇,趴在施兰妮大婶身边顺着窟窿往外看,只见在这四名青年身后跟着七、八名端着机关枪的德国士兵和几条“汪汪”地叫个不停的军犬。在这四个年轻人当中,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头飘逸的金发随风飘摆,看上去年纪和海伦娜相仿,当她从海伦娜的眼前缓慢地走过时,海伦娜看见她那双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冻得干裂的小手。随即,那几名德国士兵的身体挡住了海伦娜的视线。
“好了,就在这儿吧!”德军中士吼道。
海伦娜看见他们在距离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赶忙用右手在自己胸口前划了个“十”字。
中士冲着看热闹的人们咆哮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和我们第三帝国作对的下场!”然后命令他手下的士兵:“预备!”
那四名青年高声喊道:“打倒法西斯!”“为我们报仇!”“波兰万岁!自由万岁!”
一连串刺耳的机关枪的声音传进了海伦娜的耳鼓。
“把尸体拖走!”
不一会儿,德国士兵们拖着这四个青年的尸体从海伦娜的面前走了过来。
白色的积雪被染成了红色。
两个德国士兵分别拽着那个姑娘的一条胳膊走了过来。姑娘那清瘦的身体被打成了筛子,浑身血迹斑斑。
“这帮畜牲!”施兰妮大婶狠狠地骂了一句。
海伦娜感到一阵恶心,腹部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张开嘴,吐了出来。
施兰妮大婶赶忙拍了拍海伦娜的后背。
车厢门仍然没有被打开。
调度员手里拿着一个小牌子,向机务组的成员发出发车信号。道岔被扳动开。在发出一声长鸣之后,火车启动了。
大家只好纷纷放下手中的行李,又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海伦娜的双眉紧锁着,喉咙哽咽着,眼眶再次被泪水浸湿了,她忍无可忍,骂出声来:“法西斯!畜牲!狗娘养的!”
伴随着耳边再次响起的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在海伦娜的脑海中,血腥的场面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月前那些苦涩的、不堪回首的记忆。
海伦娜站起身来,把用完的餐盘、餐具收拾起来,向厨房走去。
这是一间十分狭小、简陋的屋子,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案板、厨柜、刀具、厨具都很陈旧,可是摆放得却十分整洁。
“泡在水池里好了。”艾琳说。
刚刚打开水笼头的海伦娜没有听见艾琳说的话,继续洗盘子和刀叉。
艾琳赶忙走进厨房。“我的天!让我们的犹太之花,现任的世界棋后和我这么一个成天和马桶、扫帚、拖把打交道的清洁工同床共枕,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还让你洗盘子,简直是……”
“哪儿的话,我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你身子不方便。”海伦娜继续刷洗盘子和刀叉。
“厨柜里有三明治、黄油、卷心菜,还有几个鸡蛋,你自己中午凑合吃一点,晚上我给你买好吃的回来,好吗,亲爱的?”
“你要上班去?”
“我多么想在家陪我们的美人儿,可是没办法,我都要做妈妈了,还得干那些该死的脏活儿。”
海伦娜把洗完的盘子和餐具放在案板上,把艾琳送到门口。
艾琳在海伦娜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推门出去。
海伦娜站在那里,凝视着这扇破旧的门。
这时,门又打开了,艾琳回来了。“你就待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现在盖世太保到处都在抓犹太人,明白吗?”说完,转身出去。
一种莫名的伤感在海伦娜的心中油然而生,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桌子旁坐下,百无聊赖地望着这间简陋的小屋里的陈设,破旧的挂钟、散发着异味的衣柜、有些生锈的脸盆架、桌子上的蜡台,还有千疮百孔的墙壁,别的什么都没有。
无意中,她的目光被墙边的书柜深深地吸引住了。书柜的下层放着几双鞋,上层摆放着几本厚厚的书,海伦娜欠过身子,把书全都拿过来放在桌子上一看,她露出了笑脸,原来这些都是她爱不释手的波兰语版的世界名著,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威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以及《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还有一本书,封面上印着的几个大字给她带来了惊喜:乱世佳人。
她把其他几本书落在一起,打开《乱世佳人》的第一页,只见序言上写道:从前,有一块神奇的土地,那里有很多骁勇善战的骑士和一望无际的棉花地,人们把这块土地叫做老南方。如今,在这个美丽的世外桃源,英勇的行为早已不复存在,骑士和贵夫人、庄园主和奴隶也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在书中才能看到的情景只不过是记忆中的一场梦,一段随风而逝的文明。
这部旷世巨作的一行行字如同跳动的火焰一样激情四射,充满活力,女主人公斯嘉丽·奥哈拉的命运深深地牵动着海伦娜的心,使她的记忆一下子退回到两个月以前她和海因策坐在电影院里一起欣赏根据这部鸿篇巨制改编的经典大片的那一刻,优美动听、气势恢弘的背景音乐、秀美的田园风光、豪华的宅邸、绿草如荫的庄园、在田野里耕耘的人们、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的余辉、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望无垠的原野、寂静的夜晚、平静的湖泊、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转动的水车、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远处平缓的小山,人们骑着马,驱赶着牲畜,简直是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可惜好景不长,影片只放映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换成了党卫军阅兵式的纪录片,阿道夫·希特勒、戈林、戈培尔、希姆莱等军政要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银幕上,狂热的民众、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卐”字旗、高亢刺耳的党卫军军歌、耀武扬威的士兵,还有由成百上千的十几岁的孩子们组成的希特勒青年团方阵。
“难道在这么大的世界上,想找到一个远离尘世、没有生活的压力和烦恼,没有民族仇恨,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没有剥削和压迫、没有暴力、没有犯罪的土地,只不过是一个只有在文学作品和电影里才能实现的虚无缥缈的美好愿望吗?‘根本就不会有战争’这句台词大概也只能表达斯嘉丽的一厢情愿罢了。可事实上,小说里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真正的、令人谈虎色变的战争却爆发了。看来,波兰又要面临一场劫难,这块刚刚宁静、祥和没几年的土地又要遭受炮火和硝烟的摧残,居住在波兰以及分散在欧洲各地的命运多舛的犹太人将何去何从?”
海伦娜手捧着书,凝视着前方,烦乱的思绪使她再也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部作品了。终于,她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该死的德国法西斯把矛头直接指向我的祖国波兰,这意味着,我们的好日子将不复存在,不仅如此,海因策和我,处境恐怕比罗密欧和朱丽叶还要糟糕,我们不是来自两个不共戴天的家族,而是两个敌对国,两个水火不容的民族,但尽管这样,罗密欧也始终爱着朱丽叶,所以我相信,你的山盟海誓、豪言壮语不会随着战争的爆发和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一来到柏林就给你写信,而且不是一封,而是两封,可我连你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我们再也没有机会把那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继续下下去?我不相信。我今天就要见到你,听你说你爱我。如果情况有转机,也许能给艾琳带来信心和希望,我的大恩人。”
想到这儿,她把书放回原处,打开衣柜,从里面把自己的男式西服、裤子、衬衫、领带、礼帽一一找了出来,放在床上,然后解开穿在身上的连衣裙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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