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蒙的天空，落着微凉的细雨。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晶莹剔透的雨珠中是否也存在着数不清的爱恨情仇。
少年与女孩手牵着手游荡在街上，周围人潮涌动，他们的眼中却只有彼此，在对方的眼中注视着自己，在自己的眼中映照着彼此。
少年看着女孩灿烂的笑脸，心里却莫名地出现了一股寒意。他想笑，开怀大笑，以此来冲淡自己那无名的不安。可是，笑呢，那笑呢？为何迟迟不出现。
少年红了眼，悲伤无法抑制地回荡在心间。他犹如抓住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地、用力地握着女孩的手。可是，有什么呢？只不过是一块寒气逼人的冰罢了，与想象中的温暖不同。越用力，越冰冷。
少年看着周围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热闹，湛蓝的天空，鸟儿在头顶上徘徊，婉转歌唱。远处不知姓名的青绿细树随风舞动出一条动人的弧线。多么美好啊。可是，可是有哪里不对劲，少年喃喃自语，对了，他突然笑了起来，神经质般哈哈大笑，这不是在雨中吗。然后，天空蓦地暗了下来，大雨倾盆。视野可见之处，出现了杂乱的裂痕，终于，梦碎了。
2
苏凡呆坐在床头，用力拍打着自己混沌不堪的头脑，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他呆滞地审视着房间中的一切，烟头遍地，桌子上随意地摆放着几个空酒瓶。
“爸爸，爸爸，儿子来电话了”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时间流逝，空间变换，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吗？苏凡不知道。
他接通了电话。
“喂。”
“你这个龟孙，手机铃声就不能换一个吗？如果你家人…”孟羽独有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我还有一个手机，有屁快放。”他打断了对面那头的话，想象着他郁闷又无奈的样子，抿了抿嘴角，出现了一条细微的弧线。也许这个男人就从来没有变过吧，一如以前。
“那个，”电话那头顿了顿，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她回国了。”
“嗯。”不必他再多说什么，苏凡就知道了那个她是谁。随后两人再随意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苏凡毫不奇怪自己这么晚才知道这个消息。就像以前，她要出国进修学业那样，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只有自己傻傻地幻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有她存在的那个未来。
“身负行囊，北方向南方，琴歌送我，琴歌声长过路长”苏凡没有骗好友，他确实有两个手机。
“喂，你好，是哪位？”
没有声音，只有淡淡的呼吸声传过来。苏凡知道，电话那头有人，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开口打破这寂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从中抽出了一根，点上。
“我回国了。”是女声。
“嗯，”苏凡应了一声，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平淡了，他又加上了一句，“欢迎光临。”他忘了该怎么说话了。
“噗，你还是这样可爱，”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宛如梦里的美好，“我们见一面吧，我想见你一面。”
“好啊。”
“那我们老地方见？”
“老地方见。”
3
苏凡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烟雾弥漫。
“小凡。”
“嗯。”
“小凡。”
“在呢。”
“小凡。”
“怎么了？”
“小凡，小凡，小凡…嘻嘻，真好，有你。”女孩傻笑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永远，永远。”女孩的眼中有光。
“嗯，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少年把女孩抱得更紧了。
永远，到底有多远呢？对鱼儿来说，永远只有7秒；对蝉来说，永远是整个夏天；而对于女孩来说，永远也许是那3年的时光吧。
4
老地方不是暗语，或者说不只是一个暗语。在他们大学附近，有一个餐馆名就是叫老地方，也是他们两人的老地方。
一走进餐馆，苏凡就见到了那个身影，那个魂牵梦萦，入梦也不得解脱的身影。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女孩微笑着注视着苏凡，“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这么准时，不到约定的最后一刻就不出现。”
苏凡笑了笑，没有回话。因为紧张，所以准时。
“在国外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你也知道，我语言天赋还不错，交流不成问题，就是有一些文化上的差异，让我很别扭。”
苏凡点了点头，他不再与女孩对视，而是低下头来，凝视着桌子上的纹路，专心致志，仿佛心神完成沉湎于这个由人类所创造出的伟大作物。
“你呢？听说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经理了，真不错呢。”
“就这样了，过一天算一天，”苦涩在苏凡心间荡漾开来，对于他来说，以前只有学业和爱情。而现在，只有事业了。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是…”
“半个月，这次回来主要是见见老朋友，以后，”女孩的声音突然颤了一下，脸色呈现出异样的雪白，“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唔，不回来了啊，苏凡怔了怔。他心神恍惚地回了家，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一个人，蜷缩着。压抑的情感在角落里释放，“可笑。”黑暗中传来了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喃。
5
毕业前夕。那天，有雨。
“小凡”女孩的脸色有点不对。
少年疑惑地扭头看向她。
“我爸希望我出国留学，进修学业，”她一字一顿，艰难地发出声音。
“你拒绝了？”少年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会帮你说服叔叔的。”
“我答应了。”女孩带着哭音。
“没事，”少年勉强地笑了笑，他安慰着女孩，更像是在安慰着自己，“很快的，留学就留学吧，两三年之后回国，就是一海归精英了。到时就要靠你来养我了。”说到最后，少年带着调笑的口吻。
“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喜欢看外国的景物，我们全家应该会移居国外。”
“不回来？”外面的雨愈发的大了，少年不得不放大声音，来盖过雨落声，“如果你想开阔眼界，看外国的风景，那也不一定非要靠移民来解决啊。等以后，我们去旅游。不，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这个星期就出国去。”少年已经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是简单地去看风景，我们全家都很仰慕他们的文化。”女孩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少年不再言语，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坐着。
女孩没有劝少年跟她一起出国，少年也没有提。少年来自农村，父母也已老迈。
那一天，少年23岁，女孩22岁。在各自的眼里，他们都还年轻。那个雨夜，他们分了手，从此没再联系。
6
绿柳吐出了嫩芽，枝叶上残留着动人的露珠。河水随着微风的吹拂，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雨后清晨，空气异常新鲜。
苏凡坐在阳台上，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更撩动了他的心。他今天向公司请了假，这是他工作多年来第三次向公司请假。第一次是奶奶去世时，第二次是父亲住院那天，今天是第三次。
日升日落，月亮出现，又被乌云所遮掩，今晚又是一个雨夜。
生而为人，若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而活，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没有拥抱的勇气，隐藏着自己的心意，最终只会陷入遗憾。已经近三十了，已经能逐渐看清自己那可悲的未来。
7
苏凡撑着伞，蜷缩着身子，抽着烟，站在女孩的房前。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一个孤魂野鬼。
女孩站在窗前，看着那与7年前一般的夜晚，怔怔出神。她也已近30了，可是在苏凡的眼里，她一直是那个天真烂漫，会向他撒娇的女孩。
她看到了，那个雨幕中孤独的身影，心里不禁一痛。
“我叫苏凡，草头苏，平凡的凡，”少年的脸发红，声音透着腼腆，“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怎么有这么直的男生啊？第一次见面，就问可不可以交朋友。不过，真可爱啊。女孩看着他清秀的脸庞，心想。
8
“有事不能进门说吗，你怎么这么傻啊？”
苏凡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她，眼神灼热。
女孩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目光不自在地飘忽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苏凡猛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把她抱住，女孩楞了一下，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流出了泪水。
“孟羽说，你其实一直都在国内。我问他原因，他叫我来问你。”孟羽是她的堂哥。
“别问，好吗？”女孩的声音带着恳求。
苏凡不语，只是用力地把她抱住，生怕她又会突然地离开。
“小凡，别逼我，你以前从来不会逼我的。”
“所以我失去了你。”
女孩终于妥协。
9
那是一次意外，一个改变了他们一生命运的巧合。
女孩天性抑郁，她对于世间的一切总有虚幻感，有时已无法分清梦与现实的界线。她喜爱血红色，并认为那是世间最鲜活的颜色，只有看见这象征着生命的颜色，她才能安心：哦，这不是在梦里啊。可是她天生善良，不愿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伤害万物；她还怕痛，不敢随便地折磨自己。
献血成了女孩脑海里的最佳方案，看着血红色的液体从自己的身体中脱离而去，想象着病痛中的可怜人因为自己的血液而获救。女孩带着满足的笑意：陌生人，祝福你，希望我的血液对你有帮助。
可是，凡事总有意外。在一次献血的过程中，女孩被感染了。
“我有病。”女孩的声音发颤，恐惧着那终将到来的命运，“艾滋病啊，我怕，怕你会嫌弃我，怕你一不注意就会被我传染。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你应该为我高兴的，我终于能去验证一下这人世间是不是只是一个虚幻的场景了。”
时空仿佛陷入了停滞，是一秒，一分钟，还是一小时？女孩不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晕黄的灯光下，两人紧紧的拥在一起，那一瞬，仿佛永远。
“我们结婚吧。”声音遮掩在了雨中。
不久之后，苏凡又是孤独一人行于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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