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半夏生|01新手出村

作者: 我不可以叫小玉咩 | 来源:发表于2022-06-30 14:54 被阅读0次

    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

    半夏是一种喜阴的药草,因在仲夏的沼泽地或水田中出生所以得名。在炎热的仲夏,一些喜阴的生物开始出现,而阳性的生物却开始衰退了。

    “夏至已至,还有十天……”半夏娘躺在床上,半闭着眼,小声嘀咕着。胸口堵着一团气顺不下去,想咳又没什么力气,只好颤巍巍的喘着。

    半夏这会儿在厨房忙着,这是个拿河泥堆砌的偏屋,常年煮饭墙壁被熏成了青黑色,右面向阳的墙缝里透着过来一些光,顺着光往外,能看见几个稻草垛子。

    半夏搓搓手里的面粉,手背抬起,拭了额头上的汗。

    她正在做蒲丝饼,是娘教她的。

    娘说,做夏至,就要做些蒲丝饼,祭奠先祖先祖保佑平安顺遂,福荫子孙后代。

    但半夏和娘都没有祖先的,最起码半夏没有,而娘那边……半夏也从未听娘提起过。

    半夏是娘捡回来的。

    娘是个寡妇,没有孩子。当年娘在河边捡到她,那时半夏才两三岁。坐在河边,别说身上,连脸也是河泥糊成的,是个泥巴娃娃。娘领着她回去,收拾干净。

    那时半夏三岁不到,已经能开口喊人了,但是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记得家人,问起来只晓得摇头,说话也颠三倒四。

    从那以后,半夏就叫半夏,跟着娘。娘也改了称呼,邻里间也叫她半夏娘。

    蒲丝饼是用蒲瓜、胡萝卜丝和咸菜加上葱、油、盐调上面粉煎出来的。白的面饼煎出金黄,其间伴着红的萝卜丝淡绿的蒲瓜,颜色十分好看,再伴着淡淡的葱油香,味道是极好的。端着一盘子蒲丝饼,半夏挑帘进了卧房。轻轻开口,“娘,蒲丝饼做好了。”

    床榻上,半夏娘已经慢慢爬了起来,正靠着床柱子半躺着,脸色比刚才好了些,虚弱的应了声,“唉,咳咳咳……”

    因为开口应声,刚刚堵住的那团气往上涌了出来,惹得她身子一抖,开始猛咳。

    半夏魂都要飞了,赶紧放下饼,奔到娘床前,一手扶着娘,一手顺着娘的后背轻拍着。

    半夏抿着嘴,没开口,她知道娘不喜话多,特别的关于她自己的身体。

    娘虽日子过得苦,但当年还是坚决把她带回了家,养起来。

    名字,自然是娘取的,从那天开始,她叫半夏。

    听邻居阿牛婆婆说娘不是本地人,嫁来本地没多久克死公婆。后来丈夫嗜酒好赌,差点把她卖了还债。再后来不知道怎么丈夫也死了,官府来查了,没查出什么东西,只说是自尽。

    半夏小,不懂大人嘴里的故事。

    邻居街坊们,因为娘“命不好”,不敢多与娘来往,但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也总来找娘看。

    大部分时候是拎些吃食,说是与娘“叙叙家常”,临走也总是再三作揖。

    娘好像是女医,但她从不承认。本地也有医馆,但,只治有钱人。有人问起娘如何会治,她只说幼时自己病的多,久病成医罢了。

    但半夏知道,娘有套银针,她刚被娘捡到那几年,常常病得迷糊,见娘在自己后背扎过针。她也问,娘不给她讲。

    给娘拍背顺气的空当,一阵雨来了又走了,空气里添了一分湿热。看着娘花白的头发,半夏心急如焚。她担心。。。

    “夏儿,娘没事,你气都不稳了。”娘看半夏神色悲伤,安慰地拍着半夏的手,定了定气,说道。

    “娘。。。”半夏吸吸鼻子,忍住眼泪。“蒲丝饼做好了。”

    “好。。。”

    半夏的根可以用来止咳,半夏做饼时留的心眼,在和面的水里加了半夏。母亲还没吃到嘴里,就闻到了。

    “半夏是夏至时节生长得最旺盛的,你这孩子命苦福报却大。跟着我活这十来年,委屈你了。”

    “娘,我。。。。”听娘这么说,半夏忍不住了,哽咽起来。

    “当初捡你回来,一是见你孤苦,二是我自己也无儿无女,想着有朝一日你能给我送终。。。咳咳,夏儿你天生性子沉稳,将来是有大能的。。。等我去了,你就走吧,往北去,千万别往西。”

    “娘。。。”半夏边哭边使劲摇头,发髻都被她甩松了,这是她第一次哭。

    等她哭了一会,娘接着说“人老了,总有这一天的,这十来年有你陪着,我很知足……”娘定了定神,又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那边柜子里,有些东西留给你,等你想好,要离开了,再打开。”

    娘塞给她一把钥匙,钥匙有些特别,沉浸在悲伤中的半夏没有在意,胡乱的塞回娘手里。抹了一把鼻涕说,“娘,不着急,让我多陪陪您。”

    “你记着。。。我给你说的。。。咳咳咳。”

    “知道了,我记着的。”半夏应声。

    “我身后不要你莫留念想,烧成灰扔水里吧,随水去了也了了我的心愿。”

    “……”半夏已经说不出话来。

    娘撑了几天,走的安详。半夏一声都没哭,直到娘断气之前,她一直给娘唱《夏九九歌》。娘喜欢听,她就一直唱。

    娘的丧事办的简单,村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只是想着娘的遗愿,有些纠结,一是不舍得,二来也太不合规矩了,半夏第一回违背娘,偷偷留下骨灰,装在罐子里,打算常带身边。

    半夏本想给娘立衣冠冢,却不知该如何写,愧疚之余只好作罢。

    娘再三嘱咐的那个盒子和钥匙半夏是留下了的。

    半夏打点好一切,带了娘留下的盒子,准备北上,才发现,又是三候了。

    三候,半夏生。半夏叹到,娘,您走了,都记挂着嘱咐我。

    十二年前的今天,我在此处被生母所弃,是您捡我回来,赐名半夏。

    如今物事人非,我还叫半夏,常州集杨村人,遵娘亲王氏嘱托北上,前路茫茫,我心却安稳,又是一年半夏生,我还是那个我。

    顺了顺肩上的包袱,半夏转身,打算离开这个与娘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虽生活条件困苦,但娘也从未亏待过她半分,半夏心存感激,又多出更多的恋恋不舍来。

    三七一过,半夏打算动身出发。

    娘叫她往北去她就照着娘的意思去吧。但,为什么?往北又该到哪?找谁?她能做些什么呢?这些她都不知道。

    前路的迷茫和未知让她有些害怕起来,虽说是害怕。半夏也必须要上路,按了按包袱里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目光里与透出坚定来。

    在集杨村,她已经没有留恋了,娘亲去了,街坊邻居平日对她再好,也不是她的家,何况,邻里平日并没有多少走动。

    半夏刚转头,就看到阿牛婆婆。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向她招手。

    半夏点了点头朝着阿牛婆婆跑去。

    阿牛婆婆佝偻着背。拉着半夏的手说,“小夏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你娘让你一个人上去北边太难为你了,本身小小年纪没了娘。还要一个人出去闯荡,又是姑娘家家的。要不你跟我回去?我们家也能给你一口饭吃。”半夏虽然感动,但不知道阿牛婆婆意欲何为,便没搭话。

    见半夏没吭声,阿牛婆婆顿了顿。接着说“你小小年纪不容易,婆婆家虽生活虽不富裕,但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当,我家阿牛虽然脑子不好,但力气活儿是干的了的。你跟了我们一起生活,我们绝对能好好照顾你的。”

    半夏当然知道阿牛,阿牛是阿牛婆婆家唯一的男丁,小时候掉河里淹了水,人是救回来了,但总昏迷不醒。村里人说阿牛是给河神锁了魂,回不来了。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阿牛婆婆求到娘面前,是娘把阿牛魂儿救了回来,但脑子却不太灵光。阿牛婆婆嘴里感谢着娘,但心里却有些不甘心,总说是一个好好的机灵孩子被娘治傻了。

    半夏当然知道阿牛婆婆的意思,自己当然也不傻。开口道“婆婆,您说的有道理,我一个小姑娘,还是安生过日子好,阿牛哥哥人老实,我是愿意去你们家的。”阿牛婆婆听到这里,面上一喜,搓了搓布满皱纹干瘦的手,打算伸手去拉半夏。

    半夏不躲,反倒迎了上去。她主动的拉起阿牛婆婆的手。

    白嫩的小手覆在婆婆的手背上,一边轻拍着婆婆的手,一边慢悠悠说道“婆婆您别急。娘亲生前有嘱托给我。她说有一旧友,住在北边,先前受那位故人之托,保管要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娘亲重承诺。现在娘亲去了,她让我替她去还了这物件。”

    半夏边说,边观察着阿牛婆婆的反应。

    见她面露不屑,也不在意,接着说,“娘亲这位故友似乎大有来头,我虽从未见过,但娘亲说她们常常书信往来,那边已经知晓我要北上,所以这一趟我是必须要走一趟的。”

    这次,阿牛婆婆沉默了,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思来想去,觉得阿牛哥哥真的是个不错的归宿。您看我先去把娘亲交代的事情办了。再回来同阿牛哥、同你一起生活可好?”半夏终于说完,心里有些颤抖,虽然阿牛婆婆年纪大了,但她要是叫阿牛来一起绑了她,她也是挣脱不了的。

    阿牛婆婆叹了口气,“唉,我本想留住你,不想你出去吃苦,既然你决意要离开,也罢,去吧去吧!”

    半夏愣住了,什么情况?这么好被说服吗?娘亲教我察言观色,竟然是我会错意了?

    半夏正想发着晕,搞不清楚阿牛婆婆什么意思。后脖颈突然一紧,半夏心想着,糟了!然后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她躺在阿牛婆婆的床上。当她看出是阿牛的家的时候,先是一阵紧张,而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困住,她反倒不紧张了,想想之前阿牛婆婆的反应,她开始好奇起来,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留下?娘与阿牛家很熟吗?

    首先检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异样。细细体会身体觉知,与之前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好像有些什么变化。总之觉得自己好像轻盈了许多。

    怪了。半夏想。

    正想着,阿牛婆婆挑帘进了来,身后跟着高高大大又有些痴傻的阿牛。

    半夏坐在床边,一副防御的姿态盯着婆婆,等着她开口。

    见半夏这个架势,婆婆叹了口气。

    “唉,傻孩子呀,我知道你天生聪敏,与你娘一样,这么多年看着你们娘儿俩越看越像,都说你是你娘捡的,我反倒觉得跟亲身的也不差。”婆婆说完,顺着房内的茶桌找了个离床榻最远的凳子坐下,半夏不明白她的意思,仍然紧张的盯着婆婆。

    “你娘有秘密,你身上也有秘密。”婆婆抬手拿了个杯子,阿牛立刻拎了茶壶,给婆婆倒茶。婆婆等着半夏给点什么反应,没想到半夏傻愣在当场。

    半夏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得假装没听懂愣在当场。“什么娘的秘密,我的秘密,我才不会信。”半夏心里想着

    婆婆又开口,“三天前常在你家门口把你弄晕,用的是你娘的银针,已经放回你娘留给你的物件儿里了。”半夏这回真懵了,她怎么知道。

    没给半夏反应时间,婆婆接着说,“我肯定是不想你出去的,既然你娘嘱咐了,你也愿意,那就去吧。但出门在外总要有点防身的本事,所以,那一刺算是我还你娘一个人情。”

    “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半夏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这阿牛婆婆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

    见半夏傻愣着,婆婆回头嘱咐了阿牛两句,起身掀帘子出去了。

    阿牛向着婆婆的方向点了头,才回过身子来看着半夏。“夏丫头,你看清楚了。”说完,举起一巴掌就朝半夏拍过来。

    半夏更惊,这什么情况?

    来不及想太多,半夏赶紧从床边蹦起来,躲避着突如其来的攻击。

    说来奇怪,阿牛看起来又憨又傻,是个傻大个儿,但拍她的动作却是又快又轻,似乎还有些规律可循。总之,半夏终于看出来,这不是坏事。并且,她不能完全看清阿牛的动作,却每次都能堪堪躲过。

    躲躲闪闪几回合下来,半夏好像摸到了规律。阿牛额头上也渐渐看见汗珠。半夏感觉时机不错,竟然打算试着反击。

    又一轮躲藏,半夏循着机会,拿了一个茶杯朝阿牛后脑勺砸去。随着一声脆响,阿牛“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半夏,显然有些生气。

    听见房里响动,屋外的婆婆出声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别闹太大动静。”

    阿牛应声“是”。

    半夏这回有点明白了,这婆婆不是一般人。但是,为什么呢?

    想不通,就不想。但半夏的态度却恭敬起来,“谢谢婆婆。”

    “谢什么谢,我也是为了自保,”被迫“暴露”身份的婆婆没好气的说。“你的……你娘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方便管,婆婆我还了你娘的情,你却还欠着我的,这里事不要对外人提起,不然…也没什么不然,就这样吧,最好不要提。”婆婆有话没说,但也不打算再提更多。“刚刚你如何闪躲阿牛都记住了,然后就可以走了。”又嘱咐了这一句,甩甩手走了。

    半夏心里好笑,但面上很严肃,对着婆婆的背影,深鞠一躬,“谢谢婆婆提点!”婆婆人蛮好的,半夏心想。

    在阿牛家又呆了几天,半夏想着能再见婆婆一面。没想到那天以后,婆婆再也没出现过。半夏有些不舍,但还是出发了,连阿牛也没有来送她。

    半夏头也不回,一直走到村口,摸摸口袋,才发现包袱里多了一包碎银子。心里感动,差点哭了出来,吸吸鼻子,朝北迈了几步。

    先前问了阿牛,往北可以先去扬州雇个车夫随车北上,半夏心想着。

    低头又看了看包袱,娘说,要离开了再看,那,去了扬州再说吧,她按了按包袱里的盒子,往北赶路。

    现下已经入伏,一到正午就热的不行。日头毒辣地按着行人的头,让人头都直不起来。人人恨不得闭着眼走路。

    半夏沿着村子外的小路一直往前,一口气翻了几座矮山,又翻过了两座山头,心想着途中遇到农户就去讨口水喝。

    运气倒是不错,徬晚十分,半夏就遇见一户人家,老两口年纪不小了,是山里的猎户。猎户爷爷给半夏留了口饭吃,半夏又提出可不可以借宿,花些铜板也可以的。

    见她是个姑娘家,农户老两口答应半夏留宿,但铜板是不肯收的。倒是第二天临别,老婆婆开口嘱咐了一句,“你是个姑娘家家,遇到我们还好,这要遇到歹人可不得了,你若出的是趟远门,还是改改装扮吧。”

    半夏觉得婆婆说的有道理,换了婆婆给她出门在外的儿子的旧衣服。半夏觉得猎户二人对自己实在太好,偷偷留下一粒碎银子,打点妥当,这才上路。

    这天气虽说热,但也还好,因为都是山路,所以日头虽毒辣,也有林子里的树挡着,在树荫的庇护下,看着林子外发白的日光,衬得蝉声特别尖锐,一声一声叫的人口舌发苦。

    半夏又走了半天,有些累了,双手撑着之前里边捡来的树枝拐杖,抬头看看树荫确认了方向,本打算翻过这座山再休息。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荒山野岭”的?谁在哭呢?

    虽是白天,半夏心里依然有些发毛。再听仔细些,还有人轻声安慰着。自习分辨,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在哭,男的在安抚。

    到底是个小姑娘,好奇心重,半夏循着声音的方向靠了过去。

    附:

    《夏九九歌》

    夏至入头九,羽扇握在手;

    二九一十八,脱冠着罗纱;

    三九二十七,出门汗欲滴;

    四九三十六,卷席露天宿;

    五九四十五,炎秋似老虎;

    六九五十四,乘凉进庙祠;

    七九六十三,床头摸被单;

    八九七十二,子夜寻棉被;

    九九八十一,开柜拿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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