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又梦见了我奶奶。
奶奶端坐在床位,整个身体融入黑暗中,她拿着一把锯子,咧嘴笑着对我说:我要锯掉你的腿。
当锯子离我的双腿就一巴掌距离时,我被吓醒了。
我躺在黑暗中,脑子全是奶奶手中的锯子,突地想起了佛洛依德《梦的解析》里意向的关联性。
然后,我忆起了小时候,再然后,我哭了。
01
关于奶奶的出身,11岁的我就听过好些个版本。比如贵族家的千金,地主家的富贵女啊等等。但关于她对待生儿生女的态度,我至始至终只知道一点:重男轻女。很不幸,我是个女的,还是个不会哄老人家开心的女的。
所以,基本上,她对我的态度就是,有活你必须干,有好处你靠边站。而对于孩子来说,能从长辈那里得来的,能被称为最大的好处,也就是的好吃的。
我奶奶有一双巧手,不仅会绣上好的绣品,还能做好吃的美食佳肴。所以,她的小厨房总会有源源不断的香味。大多时候,她会叫上我弟弟和我姐姐过去吃两口,却从来没有一个时刻会叫上我。
我并不知道这种差别对待给幼小的我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但当时的我却知道奶奶碗里的肉肠馋得我辗转难眠。
除了可以下锅的美食,奶奶还有一个大梨木箱子,里面应有尽有,桂花糕、酥饼、麻花、饼干……箱子终年上着锁,只有在她晚上打麻将嘴馋时会打开一会儿。
世界上的馋鬼都是可怕的,为了得到箱子里的宝贝,我足足在麻将桌旁潜伏了两个星期,彻底摸清楚奶奶什么时候开箱子、打牌最喜欢什么之后,我开始行动了。
在某天晚上,我故意站在奶奶身旁看牌,当她习惯性地走到房里开箱子时,我故意大喊:奶奶,这牌你是不是要吃?吃了正好听牌?她一听到吃了就听牌,立马踱着三寸小脚回到桌前,专心致志开始打牌,完全忘记箱子还没上锁的事。
在这个时候,我悄悄潜入她的房间,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偷走了那些宝贝。
我记得那天夜晚,我独自一个人躲在道场的麦堆里,大口大口地吃着这得来不易的美食,即使泪水涌出来,呛到了我的咽喉,我也拼命地吞噬着。
那个时候的我,以为哭泣只是因为一时被美味填充的喜悦,却不曾想到过是自己为自己战斗,首战告捷的满足。
02
孩子不懂人性,却能感受人性。
我从小就知道奶奶的咄咄逼人。所以,我知道,偷吃不会悄声无息的结局。
它在酝酿,伴随着我狂欢后的煎熬。
果然,事情败露了,在那个星期日的下午两点。
在这个懒洋洋的夏日午后,一切的静谧在奶奶尖锐的叫骂声中消除殆尽。
我听见她边喊我的名字边破口大骂。是的,当她第一时间发现箱子里的宝贝少了时,她一口就咬定是我干的。尽管我没有任何前科。
我没有心思去猜测这是源于她的偏见,还是女人的第六感,为了逃避这个巫婆,我躲进了谷堆里。
在这个闭塞黑暗的空间里,我听见她不断地威胁道: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四处游走谩骂。她的声音近一点,我身体就一抖。
我的精神高度紧张,我认为像我这样一粒“瘪谷”,奶奶定会毫不留情将我除掉。更何况只是打断腿。
由此,我想到了死。那是我近 30 年记忆里,第一次想到死亡的时刻。人活着本来意义就不大,吃不到肉,穿不到好看衣服,如果再没人爱,那真不如去死。
我想象着自己饿死在谷堆里,尸体腐烂发臭,最后被奶奶发现后拿拐杖鞭打我尸体的场景,心中凉得发冷。只能抱着白天被阳光晒得温暖的谷子,瑟瑟发抖。
03
等待妈妈找到我时,离我躲起来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我晕在了谷堆里,被妈妈抱回了家。
奶奶并没有打断我的腿。可能是因为妈妈跟她大吵了一架。我不知道她们吵架的内容,只隐约记得妈妈「不把我们当人看」的哭诉。
风雨过后,我躺在床上,看着奶奶从自己房里出来,她一双阴翳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没有勇气接受这种沉重的审视,就像是我害怕她要打断我的腿的威胁一样。
我闭上了眼,被迫臣服。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渴望过她做的美食,再也没走进过她的房间。
04
我曾经把屡次梦到奶奶威胁我的梦,告诉过心理学的朋友。她的建议是:我和奶奶的连接很深,要化解对奶奶的恨,必须回到过去,和她和好。
以前我信奉这种理论,于是我有时候刻意在入梦前唤醒童年关于奶奶的记忆。现在长大了,反而倒不做这种尝试了。
年轻时总背负着“我是她孙女”“我是个好女孩“的枷锁,试图用各种方法去卸下”恨“这个重担。现在反而识得了“恨”的正确用法:恨奶奶,就顺其自然的恨吧。没必要非要列出个理由来,更没必要为了去化解而刻意回忆往事自讨没趣。
那些童年的创伤,不一定要回到童年才能修复。多珍惜现在的亲人朋友,你会发现,其实那恨,很微不足道。
只是偶尔疼一下,像普通感冒一样。吃药和不吃药,都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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