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医院里又走了几十个人。
有一些在病房里停止了呼吸，有一些在走廊里一睡不醒，还有一些还没推进来就没了气。
让口罩老三印象最为深刻的人，是一个八十来岁的王奶奶，她跟阿兰同一天进来，但情况严重许多，因为病房里没有床位，她被安置在阿兰的右边。
她没有戴口罩，整个脑袋被一个透明的头罩包裹着，她的嘴巴里一直插着管，那条管连着一台白色机器。她几乎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如果不是医生偶尔过来查看，口罩老三可能以为这个老人家已经走了。
口罩粉条告诉口罩老三，那个机器是呼吸机，专门给呼吸困难的病人用，现在也是很紧缺，有些人出现呼吸困难也只能排队等着。
“那什么时候轮到我家阿兰？”口罩老三看着阿兰那苍白瘦削的脸，阿兰一直反复发烧，不是咳嗽就是干呕，呼吸还很不顺畅，不知道她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我和我家白姐比你们早来了三天，也还没排到我们，”口罩粉条说，“现在能排队用上那货的，都是些在跟死神在赛跑的人。”
“那阿兰岂不是……等死？”说完这话，口罩老三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要是那样的话，简直不敢想象。
“也不见得，”粉条安慰老三说，“撑过前面几天的呼吸困难期，之后就没那么危险了，你看我家白姐。”
口罩老三看向白姐，白姐的状态确实比阿兰好多了，没有呼吸急促没有发烧呕吐，看起来就像是比普通感冒，再严重那么一点点。
“估计，我们就要出院了。”口罩粉条刚说完，转眼望着它的白姐，眼里竟是一片迷茫。
“出院？”口罩老三有点惊讶，“白姐……她好了？”
“我想，没有那么容易。”口罩粉条看回口罩老三，“医生说，床位太紧张了，只要没发烧没呼吸困难的，尽量出院回家休息，把床位让给更需要的人。”
“回家挺好的呀，这里这么混乱，要是能让我回家就好了。”口罩老三有点羡慕口罩粉条了，但一想到它也要跟着白姐离开这里，心情不免有些难过。
“回家？”口罩粉条哼了一声，随后摇摇头，“如果能回家就好了，就怕……”
口罩粉条不说了，声音还有点哽咽，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忧伤，它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口罩老三忍不住心疼起来，似乎回家这个话题击中了它内心的脆弱之处。
可是口罩粉条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口罩老三很想问个究竟，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它觉得口罩粉条不说肯定有自己的顾虑，问太多也许会惹它不快。可是仔细想想出院这事还能有多复杂，手续难道很麻烦不成？口罩粉条看起来这么不开心，难不成她还想一直呆在这里？这姑娘在想什么呐。它思来想去，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就在这时，阿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是马先生。
阿兰根本就睡不着，她费劲地摸出手机，花了比平常还要多的时间才滑开手机，刚喂了一声，她突然一口气没上来，狂咳不止，一阵又一阵的猛烈气息，不断冲击着口罩老三的身心，它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咳到实在难受，阿兰索性按掉了电话，打开微信，在里头打了一行字：说不出话，打字。
口罩老三感到一阵反胃，就差晕厥了。
阿兰的手机亮了起来，口罩老三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那明亮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面是三个字：小马哥。那是阿兰平时逗马先生的称呼，口罩老三第一次听见小马哥时，笑到全身酸痛，但是它明显瞄到了，马先生被阿兰逗完后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感伤。
口罩老三一向敏感，对这些细节看得一清二楚，只有阿兰，还以为她逗得马先生一阵欢心。此刻一眼瞧见小马哥这三个字，口罩老三心中一阵百感交集，不知道马先生看到此刻阿兰的手机屏幕，作何感谢。
但也许，是口罩老三想多了。
小马哥：好点了吗？
阿兰：没。
小马哥：吃药了吗？
阿兰：嗯。
小马哥：有东西吃吗？
阿兰：有。
小马哥：医生有说什么吗？是不是特别严重？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阿兰：……
几分钟后，阿兰还在咳。
小马哥：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阿兰依旧在咳，喘得厉害，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小马哥：你是不是睡着了？
阿兰表情很是烦躁，她把手机往床头一摔，爬起来捂着胸口慢慢调整呼吸。
事实上，或许阿兰自己没察觉，但是口罩老三却看在眼里，阿兰的脸色，似乎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一些。
调整完呼吸，阿兰抓过手机，盯了屏幕好久，那边没有再打任何字来，她也不想回复了。
此刻的阿兰只想好好睡一觉，口罩老三也很累，是身心俱疲，有种透不过气却依旧还在死撑的感觉。它特别害怕阿兰咳嗽，特别是那种猛咳不止的，这会让口罩老三难过得要死，随时都会窒息。
阿兰放下手机，刚一躺下又感觉透不过气，她捂着胸口，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她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让口罩老三全身紧绷，特别害怕她一口气上不去突然爆发起来。
与阿兰相比，马先生应该没什么事吧，看他还能发这么多条信息过来，这说明至少他还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病毒传播能力真那么厉害的话，马先生又经常跟阿兰在一起，阿兰出事了，马先生还能躲过一劫吗？
想到这里，口罩老三突然一阵哆嗦，它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再睁开眼睛时，它抬眼望了一眼粉条妹妹，它好像闭着眼睡着了，它的眼眶有点红，像是刚哭过一样，它怎么了？
算了，等会再问问吧。口罩老三也有点累了，想着看着不知不觉它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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