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朋友之约,我去他的熟人家做客,主人招待不可谓不殷勤,可那天我玩得并不尽兴,因为那巨大奢华的别墅是我的敌人。
我相信,任何走进他家客厅的人都会惊叹,并进而浮想联翩,我也是如此。不过,我并没有在脑海中盘算‘如果这七十平米的客厅归我该多好’,我脑海里的念头真滑稽,当时我想,如果在夜里,我看见两个漆黑的身影悬在窗外,我该怎么办——是把自己反锁在佣人房里,还是立刻夺命狂奔?如果我跑了,我的妻儿怎么办?
“你恐怖片看多了。”回来的路上,朋友笑着对我说,我不承认。朋友又断定说:“那你就是乡巴佬。”这一点,我爽快地承认了,我就是乡巴佬,我对奢华的东西天生畏惧。比如说,我偶尔下榻高级酒店时,光影可鉴的大理石墙总让我感觉不适应,当我进了洗手间,听见有人小声惊呼,‘这种水龙头要三千多呢’,我过去一碰那龙头,跟带了电似的,我再看镜子里的我,又狼狈又仓皇,于是我对自己说,你有啥能耐啊,你也就是一乡巴佬。
我努力反思过,认定这种自卑的情结始于我十二岁的时候,当时我跟同学去一家商店,店内的奢华装潢让我不敢轻易移步,我刚想出去,结果‘砰’一声,撞到了玻璃墙上,同学们大笑不止,从那以后,我就怕了,怕一切光影夺目的东西,后来延展至对所有不菲物品的畏惧。
但如果我客居在一家小旅店里,在掉了漆的窗框旁看街景,或是坐在平板床上看书,我会觉得无比惬意。我从嘎嘎作响的楼梯上下来,旅店的老板娘板着脸在拖地,可我觉得她自然得可爱,反过来说,如果酒店里漂亮的服务生冲我粲然一笑时,我心里就是不舒坦,别忘了,我就是一乡巴佬。
我这样定位自己,我是出生在寻常人家的儿女,对一切寻常的物品和环境感到亲切又自然,我体外的磁场属性土木水,而非金银钻。当我遭遇奢华时,就犹如一个妖冶的女人在对我电眼——她确实有几分美貌,让我心意乱动,但因为我确知她不会属于我,我就会自然地想到逃避,逃避,再逃避。
再回头说说我刚去的别墅,我在他家造价不菲的洗手间里不习惯,到了屋外的草地上,依然不习惯——据说,他屋外200多平米的草地都是附送的,还有工人定时来修整,草地跟毯子一样平整,但我就是坐不下去,我生怕那些草儿也身份高贵了,如果我一屁股坐下去,要让多少香软含羞?
想着想着,我渐渐走近了自己家的单元楼——频闪的路灯,倒斜的路边杂草,若我平时看了,还有几分不顺,可如今我知道了,这地方才真正属于我,这里才是我——一个乡巴佬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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