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在《日记》中写道:“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他是个诗人,柔软细腻,喜欢点对点的感情。正如他在另一篇作品里说的:“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这是一首欢快之作,即使他将在不久之后自杀身亡。
李志的《这个世界会好吗》,也用直系亲属的称呼开头:“妈妈,他们抛弃了我,像你经历的那样抛弃了我。”和海子不一样,李志关心的是这个世界。妈妈是姐姐的进阶,和姐姐只能聊家长里短,和妈妈可以讲世态炎凉。
《这个世界会好吗》出自一个典故。1918年11月7日,梁漱溟的父亲梁济正准备出门,遇到漱溟,二人谈起关于欧战的一则新闻。
“世界会好吗?”父亲最后问到。
儿子回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能好就好啊!”父亲说罢就离开了家。
三天之后,梁济投净业湖自尽。
这是一个颇具震撼力的故事。清朝的遗老为旧王朝殉葬,是儒家的最高道德标准“舍生取义”。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鲁定公问孔子:“君王该怎么对待他的臣子呢,臣子又该怎么侍奉他的君主呢?”孔子回答:“君主对臣子要有礼节,臣子对君主要忠心。”这就是儒家的君臣之道。
1927年王国维投湖自尽,他写的《人间词话》至今还是畅销书。那句人生三大境界的妙论,也早已成了语文的必考题目。他做过“南书房行走”,留学时学的是哲学。康有为“戊戌变法”的时候也做过。一天康有为从南书房出来,碰见荣禄。荣禄问:“怎么才能实行变法?”康回答:“杀几个阻止变法的大臣就行了。”所以严复说康有为和梁启超只是喜欢出风头的书呆子,误国。传闻胡适也曾蒙溥仪召见,差点也做了“南书房行走”,这位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回家后很激动,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南书房行走”是帮皇帝起草御诏,商量军政大事的人,胡适当然激动了。
美国学者出过一本梁簌溟的访谈录,书名也叫《这个世界会好吗》。梁簌溟年轻的时候在山东邹平实行乡村自治,蒋介石给了他相当于县长的权力,搞得热火朝天。他死后葬在八宝山,邹平有他的衣冠冢,我在山东上大学的时候,大二清明节去祭拜过一次。
父子俩都是很固执的人。
梁簌溟是尊崇孔子的,他是“新儒家”的代表人物。文革时红卫兵让他历数孔子罪行,不然批斗他。他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遭批斗时一言不发,怒目圆睁。
《这个世界会好吗》是《闯入者》的片尾曲,国内有名的文艺片导演,都喜欢用民谣做片尾曲。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请了朴树唱《在木星》,娄烨的《推拿》用了尧十三的《他妈的》,文艺的片子用文艺的曲子,理所当然。就像用塑料瓶子装茅台,酒再好,也显不出身价。
《这个世界会好吗》歌词如下:
妈妈,他们抛弃了我,像你经历的那样,抛弃了我
妈妈,我是多么爱你,当你歌唱的时候,我爱你
只是那些猛烈的情绪,在睡不着的时候折磨着我
我那逐渐下坠的过去,在没有星星的夜里连着你
妈妈,我会在夏天开放吗,像你曾经的容颜那样
妈妈,这种失落会持久吗,这个世界会好吗
忘记一些隐秘的委屈,在回头观望的时候迷失了自己
我那不受把握的身体,从某一天开始就在寻找你
妈妈,我爱你
妈妈,我居然爱上了她,像歌唱一样爱上了她
妈妈,当你又回首一切,这个世界会好吗
李志的歌总被禁,不是没有理由的。韩非说:“儒以文乱法。”他本人是儒家,可也看不惯儒家那一套。知识分子总爱指点江山,好像不说几句,书就白读了。可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因言获罪,又人多少人丢了身家性命,数不清了。
李志问,这个世界会好吗?他问妈妈,因为妈妈经历过不好的一面:“就像你经历的那样抛弃了我。”《一九八四》中的主人公的父母,死于大清洗,他变成了孤儿。二十世纪三十年底,苏联进行了大规模的政治屠杀,株连甚众。这样的惨剧将在多年以后,在别的国家反复上演,人总是不长记性。
年青一代对自身充满焦虑,不知何去何从,他们的夜里没有星星,他们在生活的泥潭中快速下坠,他们渴望在夏天绽放。夏天本该绽放,本不需要质疑。他们对太阳缺少信心,空气的质量也难以完成光合作用。环境出了大问题。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孔子说:“没有朱鮀的口才,只有宋朝的美貌,也不能在当今的世道免受灾祸。”祝鮀是卫国主管外交的官吏,能言善辩。宋朝长得很美深受南子宠幸。这是孔子在卫国时发出的感叹,世道艰难,唯有提高自己的才能。
“妈妈,这种失落会持久吗,这个世界会好吗?”到底这个世界还要堕落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呐喊,而且没有回音。
在春秋乱世奔走呼号的儒家弟子怎么办呢?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曾子说:“作为儒家弟子要要有博大的心怀和坚毅的品格,责任重大,道路漫长。要把弘扬‘仁’作为自己的义务,难道不重要吗?死了以后才停止,难道不漫长吗?”
这是长者语重心长的鼓励。曾子是孔子嫡传弟子中最小的一个,他死的时候孔子的弟子很多都去世了,他自感责任重大,怕儒学失传,才这样告诫弟子。
这个世界会好吗?他会好的,对于世界不该失去应有的信心。儒家讲:“诚意,正心,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从自己做起,提高道德修养,再去对这个世界负责。
李志的演唱会现场有观众起哄,他劝粉丝文明,说:“请大家安静点,大众对摇滚本来就带有偏见,我们要做好自己,做给他们看。”
这就是李志给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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