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母亲打电话与我聊天时,忽然悠悠插了一句:最近你可梦见你大(即父亲)了啊?听到我说没有,母亲深叹的长气里尽是怅然:真是奇怪,我也好久没梦见了。母亲的心思我何尝不懂:明明是日思夜想万般挂念的人,却连梦里都不能相见。那么用什么来证明那些思念是真实存在的呢?还有那个人。
人生纵有千万般无奈,唯生死独占其头。
而昨夜的梦里,父亲是来过的,我是如此深知。只是此刻再想起,竟不记得梦里究竟说过什么了,明明许多年又许久未见,怎么可能没说话呢。我骑着车,一路上清风过耳,却丝毫吹不散我的苦思冥想。莫非,父亲是故意的?睡梦里依稀记得,他曾用他干瘦得乏着粗粗青筋的手,轻轻地放到我的额头,轻轻地叹息着:忘记吧,忘记吧,小美云。我记得的,父亲确有这样说过,也一定这样做了。
忘记吧?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我的父亲。只是,从不敢去深深想起。怕啃噬骨髓般的疼痛,怕未能尽孝床头的悔恨,怕此生再不能见容颜的绝望……
还有,怕午夜梦回时,想起故乡尚有来路于我却再无归期的绝望。
父亲的手依然是熟悉的粗糙,常年被烟熏着的指甲有些焦黄,留有着重重的熟悉的烟味。
那双瘦手,会田间割稻插秧,会上山砍柴劈树,会家里对账算账把算盘拨得劈哩叭啦响……那双手,曾于我蹒跚学步时给过温暖坚实的拥抱和牵引,曾在我少年叛逆时于额头上留下过及时的警醒,那双手,曾为我取过成年后第一次远行的火车票……
那双手,也曾白晰修长年轻充满力量过。
这样的一双手,却要趁我于睡梦中,收回曾经所有对我的给予,和记忆么?我深深地质疑,却满怀心痛,不舍,与绝望。我是多么惊怕时间的河流对记忆的冲洗,对日渐老去的记忆的冲洗,我惊惧于我曾一样一样收集珍藏的那些于我珍贵如生命的记忆片段,会被时间的流,一点一点地冲淡,冲淡又冲散,该怎样的绝望。而我,我原就是个不会水的孩子啊。何况于时间的流中呢。
前几天,朋友圈有友发文:《悼慈父仙逝周年》,长诗一首,词句精美,情真意切。见之,思之,更哀自己是否是薄情寡义之人,想来那个梦,定是这样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应生的了,于自责里的梦,害怕真正忘却的梦。
至今日,父亲离开我们已近五年,我竟未为父亲写过一篇像样的文字,而我,如此害怕用回忆去触摸父亲——那不过是因为,我依然宁愿相信,他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在心里,从未离开过。
从未离开过的,深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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