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我去一家餐厅吃饭。午后客人渐渐散去，因为餐厅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习惯性地在那里逗留着，几个服务员以及老板便在忙碌后的闲散中围桌而坐等待那份属于属于我们的午餐。天色有些黯淡，门外的风沙和偶尔卷过的碎纸片正暗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人们并未被这悄无声息的动作惊动，因为不论从他的装束还是神态上看他都不是他们要服务的对象。我们继续聊着我们毫无意义的话题。他终于在良久的尴尬中开了口，声音很细，而且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怯弱和难堪:“这里招人吗？”

这种问话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与这个城市日渐增多的待业人员有着直接联系。老板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简略地对他审视了一番。然后以一种特有的优越和不耐烦的口吻道:“哪里的？”

“西藏”。

室内一下安静下来，似乎被某种遥远而陌生的东西牵引着。西藏，那该是个怎样神秘而美丽的地方啊。我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孩，想从他脸上寻找某种我想像中的高原所特有的轮廓曲线，而他脸上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和尚未完全退去的一份稚气，很高瘦的身影，很干瘪的一个小布背包……

老板沉默了一下，简洁而干脆地摆摆手：“不要”。

男孩眼里闪过一种哀求的绝望:“我什么都可以干的，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觉，我不要一分工钱。我打杂，我什么杂都打”。

所有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老板脸上，那是一张精心修饰过的红颜已褪的脸。然而老板默默地挥挥手，示意他离去。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掠过一种很涩的东西，老板那张熟悉的脸顿时有些陌生，一阵努力后还是坠回了冰冷的地面。男孩欲言又止，满眼都是叫人心酸的憔悴与沦桑。他缓缓地转过身，又缓缓地推开了门……

似乎就在他离去的那一瞬，那场酝酿很久的雨终于急骤地洒下。柏油马路上顿时溅起无数零碎的片片水花，人群涌向公路的两侧，寻找避雨的屋檐和亭子。男孩无奈地站在玻璃门外的走廊上，无声无息地等待这场大雨的结束，或者等待老板的回心转意？雨越下越大，我清楚地看见无数倾斜而来的雨和四溅的水花弄湿了他一身。他一动不动。

我们开始用餐，不知为什么，这顿丰盛的午餐吃得毫无滋味。作为朋友，我知道无权向朋友劝说什么，席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碗筷的轻碰声和饭菜细嚼的声响。

那个背影始终如雕塑一般固定在玻璃门外，孤单而静止的一个背影。老板终于打破了沉默，他面向我:“叫他来吃饭吧，怪可怜的。”

我顿时站起身走出门，倾斜的雨沫即刻飞溅到我的脚上，漾起一股凉意。我顿了顿把话说得很婉转：“老板想请你进去吃饭。”我以为他会接受我的邀请，即刻随我进去，因为我相信他已流浪很久，此刻正渴望一顿丰盛的午餐，更何况外面下着雨，然而，他并没有动，侧身望了我一眼，又马上将目光投射到迷蒙的雨雾中，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我需要的不是同情。”可我分明看见他迅速转过去的脸上，眼里有一丝微红。

我知道我无须再说下去。我有种莫名的感动，真诚地说:“那么，你保重。”

我转身离去，只见他眼里盛满了泪。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我的背影动情的说了声谢谢。那是我所听到的最动听最真实的一句谢谢。然后，我看见他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

转眼又到夏天，这一年里风云际会的各种大事不胜枚举，而我却被那件小事感动着，那个背影始终没在我记忆里消磨掉。

或许人与人之间相遇原本就是一声你好，一声再见，再多的过程也只不过是一句祝你好运，一句谢谢。而困境中，我们期待的也远不是同情与怜悯。

去年夏天

上面这篇散文是朋友阿春写的，当时发表在我们的厂报上，我对此文爱不释手，故抄录下来，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