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果
“噔噔噔…”
屋内回响着机械的声音,如同牛蝇乱舞,又如马蜂出动。
灯下,蓝笙正心急火燎地踩着缝纫机。此时,她内心犹如十五个桶吊水—七上八下,既着急又无奈。她有预感,今天那个电话会打进来。
能在一秒钟内完成的工序不会拖延至三秒。能在三秒钟内完成的工序也绝不拖至五秒。锁边的时候,一脚踩到底,几秒钟锁好一条裙子的底部。单手一甩,那裙子被丢到提前铺好席子的地板上。
锁边完成,蓝笙开始给裙子修剪局部,拿起一条裙子摊开正准备动手。
“哇!”
熟悉的大哭声传进耳膜,屋外突然窜进来一团身影。一个小家伙急忙忙冲进来,因为跑得太急,小腿不小心撞上蓝笙的手臂,小家伙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左脚下一步将要落下的地方刚好是那把漆黑锋利的裁缝剪刀之处。
蓝笙眼睛瞪大,心在顷刻间被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她想阻止却已来不及。瞬息间,心又坠落到谷底。
许是运气所致,小家伙踩到的地方是剪刀光滑的手柄处。她脚下打滑,双臂一转,小手紧紧抱住蓝笙的大腿,顷刻间再次大哭起来。
“怎么了?”蓝笙低头去问。
“呜呜!呜呜呜呜…”小家伙没有说话,只是扁着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说话!”蓝笙加重了语气。
“呜呜呜……”小家伙仍然不说话,无助又委屈地看着妈妈。
蓝笙本就忙得晕头转向,此时又被孩子刚才的危险举动所吓,当下再被过于嘹亮的哭声刺激,刚才压下去的怒火被再次撩起苗头,她右手用力拍在地面上。
“好好说话!”
“我的蜡笔,这是我的!我的。呜呜!潘婷婷抢我的笔!”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家伙是蓝笙的女儿—蓝雅,此时边哭诉边望向门外。门口刚好有个小女孩也正往这边走来,同样是小脸通红,泪眼汪汪。
蓝笙把地上的衣服挪到一旁,让蓝雅把手摊开,她手心躺着一截短短的玫红色小蜡笔。
蓝笙急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小家伙去邻居小女孩那里玩耍,看到邻居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彩色蜡笔,误以为是自己的,因此误以为是邻居女孩拿了她的蜡笔。邻居女孩见自己被误会便开始辩议,此后两人便争吵起来。蓝雅这才拿了一支对方的笔,气呼呼跑回来哭诉。而对方也很生气,不明白为何无缘无故就被人抢了笔,此刻还被“恶人先告状”。
不要冲动,亲生的。
蓝笙忍着性子对蓝雅好哄歹哄,小家伙终于停止哭泣,并妥协把蜡笔还给邻居的小女孩。
蓝笙正要开始继续忙活刚才的事情。这时手机响了,蓝笙一看亮起的手机屏幕,心里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是老板打来的电话。
“喂!老板。”
“嗯,小蓝,你那货还没得吗?”
“快了,需要50分钟左右。”果然啊!
“那把那款放在一边吧!现在过来拿新货吧。先做这个,倾云歌舞团订购的,后天就要拿的。”
“后天?那么…(急)…”
“没有什么'那么'的,现在拿回去马上做,能做出来的,加油!我相信你。”
“……嗯。”
挂掉电话,蓝笙的无奈与心急全都化作了熊熊怒火,烧得她血压飙升,汗毛炸裂,内心狂暴不已。
不就是昨晚太困了休息得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吗?不就是今天中午头晕脑胀又去睡了一个小时吗?都大半年没有午睡过了,如今也仅仅挪了两个小时休息而已,眼下就又要被催货?手上的货还没出,五十分钟都等不了吗?她是人呀!不是机器,即便是机器,每天运转十几个小时,零件都会有所磨损吧,更别说是人了!
蓝笙忍住拍桌子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头的怒火:人在屋檐下…
尽力不让怒气表现出来的蓝笙去到店里,然后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把老板安排的货装到身后的背篓里,又一声不吭地回到出租屋。
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把新货做起来。
晚上,二十二点三十五分。
“妈妈,吵吵的。”
蓝雅把脸埋在被窝里,只露出半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嗯?什么吵吵的?”蓝笙侧脸竖起耳朵。
“你的车子吵吵的。”那小脑袋拱了拱被窝。
蓝笙:……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蓝笙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着那处只露出几缕头发的地方。
“我想让你早点休息,想让你抱着我睡觉。”
多久了?一年零四个月,足足十六个月,这是蓝笙第一次听见女儿说出这样的话。
以往,蓝笙从来都是忙得像个陀螺,每天工作至少十三个小时。每天清晨送女儿去上学,回来后要洗衣,拖地,然后草草吃一点早餐或根本顾不上吃就开始忙活。下午要去接女儿放学,然后是做饭,给孩子洗澡,然后把一箱玩具倒在爬行垫上,就让孩子自己玩耍,而她又开始忙活。很多时候忙起来就连女儿有没有小作业,学习有没有跟上节奏,都不闻不问。
赶货的时候,加班到凌晨,一天时间加起来有十五个小时。而蓝雅也很少哭闹 ,也许小家伙知道妈妈很忙,很累,很辛苦,所以她几乎从来不闹。晚上洗澡以后早早钻进被窝里先睡着等妈妈。
她的这份工作,从来就没有月休,没有假期,没有全勤,没有奖金,没有任何食宿补贴。即便老板他们偶尔出差,让蓝笙去看店,帮忙打理事物,接待客户时,也是从来没有给予过一分提成…
有那么一瞬间,蓝笙感到胸腔那处涨涨的,眼眶热热的,鼻子酸酸,喉头还硬硬的,她张开口想回应女儿,却是如鲠在喉。
“吧嗒!”
一滴透明液体滴落在车衣板上,落在那被因长期与缝纫工具磨擦而擦掉了漆的冰冷针板旁边。
十六个月了,除了起初那三个月里,她偶尔会带孩子出去散散步,去买孩子喜欢的食物和衣服。那时候,孩子只要跟着妈妈出门,哪怕只是单单跟在身旁,也从不要求买什么玩具零食。只跟着,一张小脸便笑得像个红苹果。
在第四个月开始,她就开始窝在家里。一扇门,把生活与工作隔绝开了。
现在,工作捆住了她的双脚,困住了她的诗和远方,也囚禁了她的自由。
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女儿想寻求她的帮助时,得到回应的总是那句:“你自己来好吗?妈妈没空。”?
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公园玩耍时,她总是说:“下一次”?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孩子生病了,在医院里挂着点滴的时候,她脑袋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吊完水?哎!这次可能又要被催了?
旁边的两栋房子正在装修,今天贴a室的地板砖,明天装b室的阳台栏杆。蓝笙只知道每天关起大门,在喧嚣刺耳的噪音下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那个远在他乡的人,倒不如不提。一个酗酒如命,好吃懒做,对家里不闻不问,每天都问她要钱买酒买烟的男人。这样的人,不要也罢,丢在垃圾桶里,狗都不要!把自己当做是寡妇吧,这样心里好受一点。说不定哪天心情不好,一包老鼠药兑在他的二锅头里,眼不见心不烦。
蓝笙定定坐在桌前,没有任何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一滴液体滴落在她右手背上,直到耳边传来被窝里均匀漫长的轻鼾声…
蓝笙起身去寻找衣服准备沐浴。
沐浴过后,蓝笙毫无困意,她把枕头高高竖起,她突然想起今天路过的那个店面。蓝笙记得,那个店面门口贴了一张大大的红纸,金黄色的楷书字体,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想到这,蓝笙起身去把床头柜内,笔记本里夹着的银行卡取出来。手里捏着卡,拇指描幕着上面那串长长的数字…下定决心后,把卡放入枕头底下。
目光望向旁边,那一团微微鼓起的被窝,外面,是几撮细柔的黑发。掀开被子,露出那张精致的小面孔。蓝笙伸出手在上面轻柔地抚摸。片刻,附身凑近,在其光洁的额头上深深印上一吻。之后,蓝笙小心翼翼躺下,伸出手,搂住稚小单薄的细肩,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蓝笙早早穿好衣服后拿出快要蒙尘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了个淡妆。
她把蓝雅叫起来,小家伙皱着眉头,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眼,嘴里嘀嘀咕咕道:“妈妈,你为什么穿得帅帅的,我们去哪儿?”
“宝贝,今天我们不搬砖了,妈妈带着宝贝一起做砖,好不好?”
小家伙显然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但一看妈妈的一身打扮,就猜到肯定是要出门了,顿时不由得兴奋起来,欣喜点头:“好!”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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