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安乐时,创作绝望之诗;生活不如意时,写出生之喜悦。”
太宰治作为日本战后无赖派文学的代表作家,他的一生波折起伏,一度成为人间传奇,虽然创作生涯仅有短暂的23年,但他却留给我们许多耐人寻味的作品。
太宰治太宰治的作品创造可以分为三大阶段:前期(1925—1938)的作品多表现为颓废叛逆,中期(1938—1945)的作品则体现出了再生的精神,后期(1945—1948)的作品在充分表达出了毁灭意识与永不妥协的思想。虽然这三大阶段的作品表达出来的主体不尽相同,但是追求人与人之间的爱、信任以及真实、自由可以说是贯穿太宰治所有作品的主线。
但一提起他往往人们都会想到《人间失格》中大庭叶藏那丧失为人资格的一生。然而这篇长篇小说已经是太宰治自杀前,自己处于人生最后阶段的作品,所以字里行间都会透露出露骨的死亡颓废的气息。
与《人间失格》不同,《维庸之妻》虽然也处在太宰治的创作后期,但这篇小说更接近真实的人性,也向世人传递了毁灭与重生的意义,是他的后期代表作之一。
《维庸之妻》采用了"女性独白体"来展开,以阿幸的独白来讲述了丈夫大治抢夺酒屋老板的钱财,老板追到家中要债,自己选择挺身而出,在居酒屋做女招待替丈夫还债的故事。
因为他采用的是女性第一人视角来描写,所以情感心理都很细腻,甚至让人感觉不到这是出自男人之笔。另外,太宰治似乎很擅长以自谑来写颓废,在颓废中求解放。在这样的基调中,他刻画出在二战后男性与女性面对绝望时候的挣扎与转变。
《维庸之妻》
他是一位不负责任的丈夫
维庸是法国中世纪杰出的抒情诗人——弗郎索瓦·维庸,他才华横溢,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过着逃亡、入狱、流浪的悲惨生活。
书中女主人公阿幸的丈夫大治就是这样放荡的人。他虽然有家庭,却似乎从不思索自己对于家庭的责任与意义,对家里面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也是不闻不问,整日沉醉在温柔乡和酗酒之间。即使在发现孩子生病发烧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是吗?那带他去看医生好了。"
"他又聪明又伶俐,真可谓天才,二十一岁时就写成了一本书,比石川啄木这个大天才写的书还要高明不少,那以后又写出了十几本书,年纪轻轻的,却已成了日本的头号诗人。而且还是个大学者,从学习院进了一高,然后又是帝大,法语、德语样样精通。"
就像佛朗索瓦·维庸一样,表面上是个才华横溢的人,有尊贵的贵族身份,受女人拥戴。但实际的他却是一个放浪形骸、无可救药的落魄边缘人。
欠下了高额酒费的他,在一次酒后抢劫了酒屋老板娘准备过年用的5千块钱逃回家中。面对自己的偷窃行为,他却开脱说自己是为了孩子和妻子可以好好的过节。然而真相却是,他拿着偷来的钱继续寻欢作乐,而妻子和病中的孩子并未得到一分钱。
就算在得知妻子打工替他还债之时,他也恬不知耻的让打工的妻子为自己付酒钱,因为他需要的不是妻子阿幸,而是酒屋女招待阿幸。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把家庭和亲人放在心上。
电影《维庸之妻》剧照"我呀,尽管这样说不免有些矫揉造作,真的是想死得不得了。打我一出生,就尽想着死的事情。也为了大家,我还是死去为好吧。这一点早已是明摆着的了。尽管如此,却又怎么也死不了。有一种如同神灵般的东西阻止我去死。"
在书中,他仅对妻子展现温柔的行为,就是从妻子打工后,他会偶尔去等待妻子一起回家。因为此时妻子的举动,使他得以从恐惧的家庭责任中脱身而出。在他对妻子以上说的话中可以看出,大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他认为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治有太宰治的影子,他们都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虚无主义最早源自于拉丁语"nihil"意为"什么都没有"。普遍的虚无主义者都认为死同生一样没有意义,时刻处于迷茫无助,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状态中。
所以,同样身为没落的贵族,同样思索不到人生的意义,同样面对着战争起伏的形式,他们的虚无也越来越强烈。
在虚无的同时,大治与太宰治一样,都认为自己有罪,并且日日活在恐惧之中,日日一心求死。他认为自己之所以死不了,就是因为神明的阻拦。
在《21世纪骑手》中,太宰治也曾表达过这样的言论,他说:"罪恶,诞生时就已存在。"为了减轻罪恶感,他靠酗酒和大麻来缓解,直至最后走向自我毁灭。
《维庸之妻》正是他这种意识发展到极致时期的作品,所以他创造了大治这个分身。
电影《维庸之妻》剧照她是一位乐观坚强的妻子
出身低微的阿幸,没有抵挡住来自贵族的大治如火一般的追求,在形式上成为了他的妻子,但并未正式入籍的她不受丈夫重视,独守空房,家徒四壁,连孩子生病都拿不出一分钱。
但那个时代的女性地位低下,她只有在忍耐的同时,接受着各方的接济。
得知丈夫欠下高额的酒费后,她不曾抱怨,反而积极乐观地去面对。在第二天清晨,她背上孩子,一声不响地走进了酒屋,决心要打工还债。在去酒屋的路上,她在电车上杂志上丈夫发表的论文《佛朗索瓦·维庸》时想起丈夫的脸,不禁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她开始明白了丈夫颓废的根源,她无法依靠这样的丈夫。
虽然从未打过工,但没想到在酒屋做女招待的阿幸却格外受欢迎,她开始享受这种氛围,再加上打工过程中可以见到丈夫,与之前沉闷、了无生气的生活截然不同,她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意义,也开始变得期待未来。
"我赶紧去电烫理发店做了头发,还备齐了化妆品,重新缝制了衣服,并且从老板娘那儿得到了两双崭新的白袜子。我感到从前那积压在胸中的沉闷心绪已蓦然被一扫而光了。"
在与丈夫回家的途中,她也第一次说出了"我好幸福"这句话。
"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有神灵存在呢。该是有,对吧?"
与丈夫的认为神明阻碍自己死亡不同,阿幸认为是神明为她带来救赎。
电影《维庸之妻》日本佛学大学文学部教授三谷宪正曾经这样评价女主人公:"她淡然地活在男性不可理喻、不可思议的世界里。"
酒屋可以说集结了社会所有的阴暗与罪恶,身处黑暗之中的阿幸见惯了这个罪恶的世界,她也明白,要在这个混沌的世间活下去,自己就要融入其中。
她在乱世中保持自我,尽管世界以痛吻她,后来被酒屋的客人玷污,但她仍旧对世界报以歌,坚定着对生活的信念,坚强乐观地活着。
"管他是不是人面兽心,我们只要活着就够了。"
这看似自我堕落的话语,实际上是阿幸自我觉醒的开始。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阿幸是太宰治理想中的样子。
这与他小时候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太宰治生活在一个女性众多的家庭中,有着4个姐姐,和4个表姐妹的他从小在姑姑家长大,母爱的缺失使他一直对女性有近乎信仰的特殊情感。
所以他创造了阿幸这个信仰,通过独白体来刻画女性心理的成长,以讴歌阿幸的独立自主的重生精神。
二战后两性关系的转变
太宰治:"不将小家的幸福破坏掉,就难以建立真正的幸福家庭,而这种破坏的手段就是放荡堕落。"
这篇小说无时无刻反映着太宰治的这种家庭观,书中的背景是二战后的日本,那时候的日本国土处处是断井残垣,因多年的战事消耗内损,经济也处于低迷的阶段,人们都在贫困中挣扎,生活的希望极其渺茫。
电影《维庸之妻》剧照而阿幸与大治则是那时候的大背景下的两性关系的代表,形成了人性光明与阴暗的对比。
本当应当承担家庭重任的男人,却适应不了局势和身份的转变,开始靠酗酒和女人逃避自己的责任;而本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的柔弱女性却开始抛头露面,承担起家中的重担。
《维庸之妻》这样描写无疑是那个时代的社会阴暗角落的缩影,揭露以家庭为原点展露出来的丑恶人性。
出身贵族的大治与出身低微的阿幸,他们的婚姻两性关系在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大治因为曾经的贵族身份居高临下,对妻子不管不顾。妻子则一直处在隐忍的状态下,从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因为大环境如此,女性都是家庭的"奴隶"。
在太宰治看来,这样的家庭就是诸恶之本。
于是,丈夫的偷盗行为成为了这种关系的转折点。虽然阿幸做了一个在当时社会不被道德层面允许的事情——打工替丈夫还债。她在酒屋中做着微贱的女招待,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去和客人们喝酒调笑,但是却收入不菲,赚到了500块的小费。
一切本应该是悲剧色彩的转折点,但却被阿幸看成的幸福的转变,因为一开始的不对等开始慢慢地倾斜,她开始独立、自信,内心深处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
"早晨的阳光照射在酒杯上,我觉得漂亮极了。"
所以,尽管在最后被客人玷污,她仍能平静地来到店里,欣赏美丽的阳光。看到已经搬到店里居住的丈夫和满口的谎话,内心不再涌起波澜。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不用再继续依靠家庭或者丈夫而生,相反的是,她已经跨过了丈夫与妻子之间的鸿沟,获得了"自由"。
与丈夫的堕落与颓废不同,她最终选择为自己而活,为了活着而活着。
太宰治笔下的毁灭与重生
太宰治通过写这种两性关系的转变,以表达自己对男女平等的向往,也表达自己对于传统家庭观念意识的对抗。
其实,书中的丈夫大治可以看成二战后日本的大局观,整体百废待兴,贵族落寞,许多人都处在人生虚无的阶段,处处弥漫着毁灭的意味。
而妻子阿幸则象征与传统的对抗与希望,她是在断井残垣中生长出来的希望之苗,像蒲公英一样淡然坚强。尽管周围都是带着死亡气息的泥土,但她仍旧选择顽强富有生命力地活着。
他赞扬女性的独立,并以颓废来反衬人性的解放,鄙视颓废与自甘堕落,也在向当时战后的人们传递一种信念,一种活着的希望。
那便是——与其自我毁灭,不如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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