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请完客回来，酒醒之后，莫名其妙，和李怡又发生不愉快。
她是真的不明白。
最近，李怡和她，相处还算和谐愉快。包括李怡知道她用所有存款（里面主要是李兴发车祸剩余的赔偿款）接手师父的饭馆，她也没说啥。
彭淑萍自己怕她有朝一日情绪又反复，翻旧账，主动拿出提前准备的借条给她，说：“算我问你借的。”李怡都没要。
今儿晚上，她又咋了？
彭淑萍的头本来就晕，被胡闹的李怡一通嚷嚷，连哭带喊，弄得更难受。
但她能力有限，翻来覆去只会问“你到底咋了？”只会说：“你就别折腾妈了。”而这些话，对了解原因和缓和情绪是丁点用都没有。
彭淑萍做生意有一手，在如何教育孩子上可以说还在及格线上挣扎。对青春期的李怡，更是老虎吃刺猬——无处下爪。
她其实很想打，很想骂。父母以前就是这么教育他们的，她看也没教育差了。可一听见李怡嘴里含糊不清的“我爸咋咋咋”，手就扬不起来。
这女子，都是被大人惯坏的。唉！惯都惯了，惯的人都不在了，自己没必要当坏人，让本就呈波浪线般动荡的母女关系往更不愉快发展。
最后，彭淑萍劝也不行，道歉也不行，赌咒发誓说没有改嫁的心思也不行，勾绘母女二人未来的美好蓝图还是不行，逼得她恨不得抱头撞墙。
黔驴技穷，她实在走投无路了，动作先于意识，抬手“啪啪”扇了自己俩大嘴巴子，这一下，才让无理取闹的李怡马上安静下来。
02
“是我没本事，教育不好你。我愧对你爸你奶，愧对你们李家的列祖列宗。你也甭哭了，深更半夜打扰旁人休息。这样，过几天是清明，咱俩回去给你祖宗烧纸。到了他们坟上，你有啥委屈，有啥不满，在他们面前，统统说出来。咱让他们评理。他们要说是我不对，是我做错了，我都认。我当他们面，给你和你们老李家赔罪。”
彭淑萍投出去那么大一笔钱，说不担心是假的。
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经营不善，馆子关门，她能做到脸一抹，从头再来。但她怕李怡不愿意。
李怡近来越来越难捉摸。情绪时好时坏，比最刁难的顾客还难伺候。
她倒不后悔，当初话赶话，给李怡说她爸留下的钱，全都给她，她自己还会每年再给她多存多少。这部分钱，她一分都不会动。
假如万一事情紧急，不得已动了，过后，连本带息，全还给她。
她冒险开馆子就是为早日兑现这个承诺，顺带，也让自己兜里有点钱，活人多些底气。
如果真有事，她当然会遵守承诺，可是李怡，愿意吗？
彭淑萍有时候感叹，这些娃们呀，还是小时候好哄，打一巴掌给个糖，搂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就好了，现在呢，学的知识多了，见的世面大了，心里想得也复杂了。让她这个亲妈，越来越搞不懂了。
今儿又没啥大事，开头还是你先开我玩笑，咋突然就变脸了？哎呀我的天爷呀，我求求您老人家，她心里到底在想啥？求求您告诉我吧？
03
两巴掌震住李怡，彭淑萍不敢乘胜追击，相反，她见好就收。
第二天早上也没敢多说一句，看着李怡背上书包怏怏地走了，彭淑萍思量了一会儿，也收拾东西锁门带着狼牙离开。
有跟师父学的这几天，加上当学徒的那几个月，加上她不笨，甚至称得上精明能干，头天开张，生意和师父们在时差不离。
到傍晚时分，第二个用餐高峰过去，彭淑萍算算账，提着的一颗心才算稳了点。唯一让她不舒服的是，安海，中午又来了。
但人家是来吃饭的，可能看外人多，也没寻她搭话，她便不好说啥。彭淑萍做心理建设，看着安海另人咂舌的饭量，决定把他当个熟客+贵人对待。所以，安海后来再来，她对他，态度就自然许多。
至于规矩，仍按店里的老条款办。师父说了，萧规曹随，规矩定了，不要轻易改。改得好，伙计们会小瞧前任老板；改不好，结果更不用说。
“实在想改，过一阵子。”师娘瞅着她的脸色说。
彭淑萍以为师娘是见她脸板着，误会她不高兴，忙解释，说她不是那意思。她是在想能不能加个早餐？这地方人来人往，客流量不小，加个早餐，又多挣一笔。
师娘没说话，师父拦住她。
师父说：“切记人不能贪。天下的钱不可能让你一人挣了。做啥事，都得给旁人留个活路。你看咱这儿卖早餐的已经有几家了。他们都是小本生意，也就指着早餐挣点钱。你要是再开一家，你这摊子大，环境好，顾客肯定爱往你这儿跑，无形中就抢了人家生意。你不是也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师父，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04
头一天稳稳当当下来了。
第二天又是如此。
连续一周，生意都很稳定，没有她先前猜的有人来砸场子，彭淑萍的心，慢慢完全放下了。
心一定，就有精力琢磨旁的事。
正式上任前，师父引荐，宴请了经营馆子用得到的贵人们，现在，她想请请她觉得同样需要感谢、或者她觉得以后也会用到的一些人。
彭淑萍请的都是些和她关系近的，没有职位的，平头老百姓。
房东算一户，有两户租客平日对李怡多有照顾，也算在内。长期给她家供菜送肉的，还有供米面油调料等的，都算上了。
伙计皱眉，意思是前三家就算了，后面这几个根本没必要，他们挣咱的钱呢，该谢咱才对。
彭淑萍有自己的想法，她一直记着师父那句：“供菜的都不能得罪。”
大家都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还有句俗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别看这些人地位低，他们是靠自己给饭吃，可你咋知道，他给你送的菜和肉，米面油和调料等等，是好是坏呢。
万一那里面，掺了啥呢？往人嘴里去的东西，绝对不能出纰漏。这跟上回的大烟壳事件还不一样，出一次纰漏，有可能直接导致关门。
除以上人物之外，彭淑萍还请了王老师的妈，和安海隔壁那个老板娘，又捎话叫二哥二嫂也来，也叫玉萍婶了，婶儿没来。
二嫂悄悄告诉彭淑萍，汉叔不行了，婶子走不开。
二嫂和彭淑萍早言归于好了。这年头，谁都不傻？彭淑萍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子，竟能拼进县城，还做上了生意，眼光放远看，人家的前景是一片大好。而且人家是先主动示好，他们当然乐呵呵借坡下驴了。
二哥二嫂不白来，给彭淑萍带了上一年麦子磨的白面。
“专门给你留的。今年的麦被雨淋了，都是芽芽麦，我们留着自己吃。”二嫂显功劳。还有一袋包谷糁，和一些自已种的菜，“都是你哥亲手务弄的，味儿美得很。”
二哥憨憨补充：“就是你河道南边那块地里的。”二哥不好意思：“该经常给你跟娃送些来。”二嫂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二嫂自来熟，问了各人身份，见彭淑萍着意关照那个姓王的老太太，便当仁不让，代替其当起主人来，腾出彭淑萍，专门陪着王姨和商店老板娘说话。
05
商店老板娘姓曾，她说全名难听，让彭淑萍叫她曾姐。见面就说：“我就说咱俩投缘！”又问：“这回咋没请老安？”打趣她：“你没见刚我给我掌柜的说往你这儿来，老安那个眼神哟，哈哈哈。”
王姨凑近问：“就是那个蹲监狱死老婆的老安？”曾姐点头。
王姨又问：“他咋了？”曾姐神秘兮兮地以手遮嘴，附在王姨耳朵边告诉她，老安对淑萍有意思呢。
王姨惊讶：“你俩咋认识的？”转而自己想明白，“哦，对，他在县城有名，肯定是你师父带你拜码头认识的。”
“姨你真厉害，啥都知道！”彭淑萍忙恭维王姨。曾姐也冲老太太竖大拇指。
这顿饭请的都是自己想请的人，吃得是痛快恣意。每个人都表态，以后会好上加好，大家手拉手，共同奔小康。
走时，互相之间，已经不叫名字了，皆以兄妹姨嫂等相称。这正是彭淑萍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送走其他人，她说给二哥二嫂寻间旅馆住一晚，两个人坚决不要，非要住店里。
“正好，你去送王姨，店里这些事就交给我们，我们就在这儿凑合一晚，明儿早上你来了，我们再走。”
再客气就显得生分了，彭淑萍笑着答应。店里有简易床，也有被褥，安顿好二哥二嫂，她和曾姐一块，一左一右，陪着王姨，边走边谝。
到路口，彭淑萍硬让曾姐回去。曾姐心明眼亮，知道王姨身份重要，淑萍这是有话要对王姨说，忙给腾地方。
彭淑萍一直把王姨送到家，送上楼。王姨敲门，她才说走。
“淑萍，都到这儿了，不忙走，进来喝杯水。”
彭淑萍也没想拒绝。
她看到来开门的王老师，眼中亮光一闪，嘴上说着：”那就打扰了，今儿喝得多，我正想上个厕所呢。”便跟在王姨身后，一同走进王家大门。
这，才是她今天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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