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80年代中期,那是在炎炎夏日的岳池农村。
川东丘陵山区的自然资源并不丰富,但那时和现在相比还算仙境。晴雨明晰,四季交替总能给人惊喜,即使如今有人看见一片树林和水泽就会发出感慨。我所能探及的范围里,漫山的柏树,田野种满了各种庄家,花色交错,每个院子周围都包围在竹林里。
改革之初,人们似乎任何领域都在做试验,乡镇组织大伙种各种经济作物,每家每户都会定期领取桑蚕种子。至今都还能清晰地记得雪白色带着小花点的桑蚕在大竹斗里蠕动,既令人感到恐惧又会产生怜爱之情。胆子大的村民会把分配所得的土地全部用于某种作物的种植,或养鱼养鸡鸭,他们其中几个可能就是早期的万元户。
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想必非常痛苦。后来每次经过乡卫生站,只要遇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妈妈都会跟我说“淘淘,快叫粟阿姨”!而且还不厌其烦跟我讲当初多亏了那位阿姨才保存了我们母子之类的话,以及爷爷奶奶是怎么作恶和她男人怎么无能的周边故事。
现在,这些故事也只凭妈妈的述说和自己的想象来得知那些过往了。我似乎能感知自己未曾经历的过程,未必都事事属实,但它代表了巨大变革背后角落里一群人的情感纠葛。
七月的家乡也很热,山坳里的作物绿色达到顶峰,田边各种花草和泥土在雨水和日照的影响下会产生一种混合的味道。不能说这很舒服,但它能明确让人感到来自自然的柔性表达。如果暗地里经过自我训练,完全能分辨哪一股味儿来自稻花群,哪一股来自玉米丛。可这儿往往不是施展嗅觉和它相关天赋的地方,而是淳朴和粗犷的天堂,因为家乡的人们除了贫穷,几乎看不到远方的任何东西。即使如此,他们也能在这些山坳里肆意挥洒情仇,这或许便是农耕文明的基础。
那时候,老家的房子大多是傍山而建,通常是祖上延续的同姓家族连在一起成了院子,这样既方便饮用取水,也容易产生冬暖夏凉的效果。院子由三个大家庭组成,中间的一家最有优势,因为他们有两面墙都是共用的。
我们这个大家庭除去圈棚,一共有七间房,其中两间是厨房,因为爸妈早在结婚的时候就跟爷爷奶奶分家了。于是,除了有一个共用的堂屋外,我祖奶奶一间房,爷爷奶奶一间房,二叔一间房,爸爸妈妈一间房。等我出生了,我们一小家三口人还是一间房。
妈妈是典型的文盲,后来为了找工作签字,她学会了写柳莲英,以及认出单独放在一起的柳莲英。据妈妈说,她小时候是上过学的,只是后来大病了一场,眼看着实在不行了,外公绝望的任由自己的女儿躺在院坝里,蓬乱的头发连着泪水和汗水,或许还有苍蝇的萦绕。转折出现在一位路过的兽医,他抱着此童已死的心态来医治,具体过程早已不知其二,妈妈却因此活了下来。遗憾的是,妈妈从此忘掉了之前所学知识,从头再来既是负担也能打击自己的信心,她便成了全职割草放牛和做简单饭菜的孩子。
半生回忆.出生妈妈说,她生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疼得不行。我想,应该是撕心裂肺般的疼吧。
那个时候,每个院子周围都种满了竹子,除了让夏天变得清凉和能产生足够的新鲜氧气外,家里的很多家具和农具都是竹篾编成的。甚至,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村民的一种经济来源,每逢3579或者2468为尾号的日子,乡间的干道上总能看见间隔不远的男人们扛着长长的竹捆迎着浓雾或者薄雾一步步迈向城镇外围的收购站点。他们也会偶尔停下来歇歇脚,他们坐在田埂上,屁股垫上草帽边,以免清晨野草上的露珠打湿内外裤子。年龄大的抽几口旱烟,或者开开彼此的玩笑,或者拉拉家常。
当然,除了竹林,与竹林相交界的田埂或者土坡上也种着许多根系发达的树木,比如桑树、槐树、青冈树和柏树。各种树木不仅能为土地暂有人制作生产器具和换取日常开支的零碎钱财,还能起到固土以防止山体滑坡的作用。院落的七月,正是群鸟叽喳和知了鸣叫的季节,当这些小巧的物种偶然一起停歇的间隙,人们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和远处路人清脆而悠远的咯咯笑语。
可在妈妈的记忆里,似乎只能感受到奶奶坐在门槛上那丝丝坏笑,赤脚医生般的粟阿姨忙个不停,以及被家具、农具和坛坛罐罐塞得满满房间的逼仄空间。
或许那天刚刚下完雨,木制镂空的格子窗户隔着两个世界,一个是即将出生的我和面色苍白的妈妈,一个是雨后更加安宁的世界。或许小物种们早已按耐不住狂热而欲进行下一场各种奏鸣与交相缠绕。竹叶余水彼此滚叠,躺过房顶汇集于屋檐的瓦片,一滴一滴拍打着常年形成的水窝,然后发出清澈的响声。
门外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慌张的踱来踱去,面容显得焦急,或许还有关于其它的思考。那是我的爸爸,正式场合,我们一般称作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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