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脚下的这栋大房子是张老爷子的骄傲,和乡下常见的房子比起来,它显得高大气派、结构巧妙。虽然同样只有两层,但每一层加高了二十厘米;由于人口多,房间的数量也多;而且房子的主人还建了一间厅堂用来供奉祖先,厅堂没有二楼,却也占了两层的高度;加上分家后在两边修建的两间小厨房,整个建筑可算是小有规模。
当初的设计者真应该被好好地赞扬一下,他吸收了村子其他居民住房的优点在这里加以运用。那两根撑起主体建筑的方形大柱子以及柱子边的双层走廊在大河边的陈一家里可以看到,可他家的楼梯远没这里的布置巧妙。湾背村的朱二家倒是也把楼梯安在了房子的外侧,但是那座看上去全封闭的房子在门窗和框架结构的处理上可没这里的高明。房子充分体现了虚实结合的建筑理念,没有将所有房间用四面墙封起来,使得室内空间看上去颇为宽阔,也正是因此,虽然背靠大山,只能从一面采光,室内却很明亮 。借助于走廊和室内的侧门,房子内部形成了一条纵向通道,即使是雨天,往来也十分方便。
修建这所房子确实耗费了张老汉不少心血,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和几个儿子用卖西瓜、稻谷和木材的钱堆砌起来的。八年前的那场大洪水冲走了他在大河岸边的祖屋,他和家人躲在漂浮起来的粮仓里得以逃生,之后他便和本家人来到虎山脚下,开始了筚路蓝缕、白手起家的日子。头两年他一直和他们一起住在下屋,在附近开垦农田,种植水稻和西瓜。后来,大儿子结婚生子,原来的房子不够住,闹了许多不快,他便开始在这里重新建房,一年多后和张老奶奶带着其他孩子搬了过来。
不过,虽然主人费尽心血,建造者也用尽心思,这座房子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房子,是用就地取材的黄泥砖砌成的土坯房,这也注定了它寿命不长。当时已经有人开始用烧制砖、钢筋等材料建房,但受财力限制,除了那两根大柱子采用了烧制砖头外,整栋房子都是黄土加松木的结构。而且,只有房子的主体部分用石灰刷成了白色,其他部分黄泥土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所以当村子里的人看到它的时候,只会觉得它的建筑样式有些特别,并不会觉得它比自家房子气派。
凤翔醒来后发现卧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现在他已经明白而且也接受这里便是自己的家。对面小床底下那两只漆着红色花纹的大箱子,墙壁上写着的毛笔字、钉着的明信片、挂着的金色大钟,以及那张挨小床放着的绿色书桌,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书桌上放着的深蓝色警官帽又使他想起外婆以及在外婆家度过的日子,他开始明白外婆和妈妈的区别、以及这里和外婆家的区别。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警官帽戴在头上,像一个小侦探一样开始搜索周围的一切,这时没有表姐在身边,他只能一个人玩了。
小孩子经常会有许多让大人们难以理解的行为,再喜欢热闹的小孩有时候都会一个人玩地很开心。不,你不能说他是一个人在玩,因为他边玩还会边说话,仿佛有一个大人们看不见的小伙伴在陪着他,往往这个时候他们玩得最投入,要是没人打断,他们可以持续很长时间。
凤翔开始玩起翻箱倒柜找东西的游戏,小侦探到底要找什么,却不得而知。他首先拉开了书桌上那只与众不同的抽屉,别的抽屉都是绿色的,只有它是原木色的,里面是一些洗干净了的袜子和碎布片,他大致翻了一下就又将它推了进去,显然这里没有他想要的。回过头,后边的黄色大衣橱吸引了他的注意,衣橱的门上本来有一面大的试衣镜,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就连那个只剩下框架的门也伤痕累累,好像被谁暴打过。衣橱旁边有一个没有门的柜子,里面放着一堆乌漆吗黑的东西,是一台被砸得稀烂的大录音机。凤翔从塑料堆里找出了一块大磁铁,磁铁上粘着几颗生锈的螺丝,“好,就是这个”,他自言自语道,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长段紫色的羊毛线,想将磁铁系在上面。
“翔儿,你在干什么呀?”漆媚推开房门看见大儿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段羊毛线,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我要把这个绑起来。”
“哦,要不要妈妈帮你啊?”
“要。”
“把东西拿过来吧。”漆媚把婴儿放到了床上,在床边坐下,接过了凤翔手里的磁铁和羊毛线。
“嗯,绑好了。”
凤翔将磁铁放在地上,一只手拿着线,把磁铁提了起来,非常满意。
“翔儿,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时漆媚又抱起了婴儿。
“不知道。”
“这是你弟弟,等他长大的时候,你就不用一个人玩了。”
“哦!”凤翔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把帽子摘下来,妈妈带你去外面。”漆媚伸出一只手拿下了儿子头上的帽子,把它放在枕头边,领着儿子出了房间。
因为孩子刚出生的缘故,今年张中青和张中域兄弟俩都没有去伐木,哥哥忙着在厨房一侧的小山丘开辟一片小果园,打算来年春天种上李子树;弟弟这些天则一门心思劈柴火,想把明年的所需都准备好。在张老汉的五个儿女中,他们是老三老四,老大张中发住在下屋,姐姐张桂英嫁到了附近镇上,年龄最小的张中标还没娶媳妇,仍跟着张老汉生活。
这个大家庭有一个特点,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普遍不融洽。拿父子关系来说,大儿子张中发一家早已同张老汉闹翻,基本断绝了往来,中青、中域和中标虽然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谈不上相亲相爱,甚至还时常吵架。兄弟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已蒙上阴影,其中以中发和中青最深,他们俩曾彼此打得头破血流,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相比之下,女性们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表现出色,她们不仅彼此之间关系友好,而且同男性家庭成员相处得也不错,李老奶奶和所有儿子女婿都保持着稳定的关系,漆媚和小杨替中青、中域、中标、张老汉维持着日常往来,桂英逢年过节时常会和丈夫一起来探望娘家的父母和兄弟。幸而如此,整个大家庭之间才勉强有那么一点点亲戚的样子。
冬天已经来临,张老汉和中标在最右端的小厨房门口挖了个大坑,用来烧炭。张老汉其实并不算老,事实上他才刚刚步入老年,他长得比一般的同龄人高,身子也结实,但就是怕冷,每年冬天都要准备许多木炭,用来取暖。凤翔出来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往坑里堆满了木材,正准备点火,凤翔觉得有趣,便拖着他那块大磁铁走了过去,站在一旁观看,嘴里还呜呜呀呀地乱喊。
中标瞧了他一眼,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拖着块大磁铁一蹦一跳的,真不知他在高兴些什么,“快走开,别掉到坑里面去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凤翔赶紧后退了一小步,磁铁也跟着拖动了一小段距离,在这个过程中有一枚小铁钉被吸引住了,凤翔连忙蹲下去把它从磁铁上取下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然后站了起来。
“过来,过这里来。”张老汉把凤翔叫道了自己身边,然后接着说,“不认得我了啊,快叫爷。”
“爷。”当地的习惯,称呼只喊一个字。
老汉笑了起来,摸摸孙子的大脑袋,开始逗他。他倒是乐于享受天伦之乐,如果孩子不成为其负担的话,他喜欢看到自己子孙满堂。过年发发压岁钱,平时看他们欢快地在自己身边蹦来跳去,时不时抱抱他们,这些都是他乐于做的,不过他对小孩的喜爱也就仅此而已。
这个冬天平平淡淡地过去,漆媚的体力渐渐恢复,小婴儿慢慢长大,张中青虽然因罚款的事情跟妻子吵过好几次,但也接受了这个儿子,取“谦谦君子”之意,叫他子谦。这段时间,凤翔从身边的人中了解到许多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比如他有一个比自己小两天的堂妹,现在寄养在贵州的外婆家;他肚脐旁边有一条疤痕,是以前做手术留下的;奶奶非常偏爱他,为了给他补充营养,她曾经把一群小鸡都杀掉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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