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所在小城里面的货物搬运,主要以人力为主,负责搬运的是一家搬运公司的工人。这家集体企业,有三百余名搬运工,其中女的占了一小部分。他们是一群非常辛苦的普通劳动者。
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总是低着头,一只肩上套着拉绳,另一只肩上搭着长毛巾,半弓着背,弯着腰,前后交替蹬着腿脚,脚上跑鞋或胶皮凉鞋前端重重着地,双肘弯着,双手使劲握着车把,倾斜着身子吃力地向前移步。时不时,用毛巾揩一把汗,或歇一下,从车货物上拿下铝制的军用水壶喝几口水,然后继续俯身拉车。
而板车上,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堆得满满的高高的,有时拉的是钢管铁块,有时拉的是大木头,有时拉的是砖块,有时拉的是水泥沙子,有时拉的是各种工业原料或产品,有时拉的是油盐酱醋等等,反正是五花八门的东西。所拉的货物,一般都有近千斤重,有时可达一千五百斤重,这时往往有一个人在后面帮着推。
那时板车的轮胎,可没有现在的好。最先是橡胶实心的,没有充气 ,如同过去的牛车轮子,着地接触面宽且摩擦力大,因而拉着货物很吃力,后来才改成充气的,省力一些了。
一个人拉着重车上坡是很吃力的,这时整个人几乎要前倾贴到地面上,如果东西太重或坡度太大,就需要有人在后面帮着推。
但拉着下坡也不容易,要人往后靠,用背使劲抵着,车板尾部中央常伸出一根胳膊粗的圆木斜贴着地面以增加阻力。货物如果太重或坡太陡的话,则要将车倒过来,车在前面,身体后倾,双手用力拉着,而且车把放得很高,以便让车板伸出的圆木着地斜撑着下滑。
上坡也好,下坡也好,翻车的情况常有发生,人也偶有受伤。有一位搬运工大伯,就住在木屋我的楼上,他就因拉板车受伤折断了三根肋骨,但伤好后又继续做搬运工,直到六十退休。他说,他就靠每天晚喝一顿酒撑着。
小城的大街小巷河岸码头,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烈日风雪,都有他们拉车的身影。
我那时还小,但与同学们也常常帮着他们推车。别看我们力气小,在车后面用出吃奶的力帮着推一把,那个小坡就被征服了。遇到长坡,就够我们呼哧一阵了。上了坡后,叔叔们总是露出高兴的笑容说,谢谢小朋友!
记得有一次,是大热天,太阳悬在头顶,我和三个同学走在河岸边准备下河洗澡,这时只见前面路上停着一辆板车,一个人在使劲拉,但是拉不动。我们赶紧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右边的车轱辘陷在小坑里了,怪不得拉不上来。再一看,拉车的是一位阿姨,不,从脸相看应该叫伯母了,她的头发和深蓝色的旧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我们于是对她说,阿姨,我们帮着推。
不由分说,我们四个小孩就紧靠车后右边,低头推了起来。她在前面拉,我们在后面推,费了好一阵功夫,可车轮子就是出不了坑。
没法,大家停下来后,她就四处走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根手腕粗的长木棍。她对我们说,我在拉的时候,你们派两个人从后面撬那个坑里的轮子,另外两个人接着推。按照她的方法,果然把车轮子弄出了坑。
她高兴地连声说谢谢你们四个小朋友。我回答说不用谢,并问她,阿姨你这样拉车不累不热吗?
她收起了表情,但随后微微一笑说,不累,我是搬运公司的,天天这样拉车,习惯了。再说累也得干,家里靠着我呢。
这一车全是青砖,起码有两百块,她说是拉到建筑工地修房子用。
我们帮着她推了好远,然后告别了她,下河洗澡去了。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那样傻干呢?可那个年代的许多人就是这么劳累过来的。没有他们,就没有小城的这段历史,就没有小城的工业辉煌,就没有小城的现在。
是的,他们是很普通甚至是很底层的劳动者,但他们却是小城的建设者,历史的创造者。
我记着他们,我讴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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