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父亲电话时,我才想起这是我因加班没见到父母的第23天。
作为一个上班族,这在别人眼中也许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我却略有不同,因为我的家,就住在父母家楼下。
当初买这么近的房子,是因为放心不下他们俩。更贴切的说,是怕他们放心不下我。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原国民党军官的家庭,而母亲却出生在一个解放军军官的家庭里。他们俩的爱情有太多传奇的地方,但这并不影响我度过一个无比普通的童年。而且相比其他独生子女的家庭,军人家庭出生的我,童年过的要艰难的多。
比如,对于任何找上门来的“祸事”,我父亲总是抱着先揍我一顿再说的行事准则。
虽然事实证明,他每次揍的都无比正确。但擅长惹是生非的我,却一直觉得他对我有太多的偏见。
试想一个孩子,一个单纯容易轻信别人的孩子,自然总会做一些冲动的事情。但任何事情不总要看个动机吗?单纯以结果来评定一件事的好坏,我总是接受不了我父亲这样的行事风格。
直到我高中时,傻乎乎的因为自己喜欢的女孩,而打伤了另外两个男孩。
那是高三开学的第三天。我被朋友告知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总是纠缠我喜欢的女孩。正值青春期的男孩,那澎湃的荷尔蒙,根本无法接受这么挑战自己自尊的事情。我就像头发了疯的公牛,踩着下课铃的余响,冲进隔壁教室,将那个男孩和他前来拉架的朋友一起打破了头。
那天晚上我是被在派出所工作的叔叔送回家的。父亲第一次没有揍闯了祸的我,他只是沉默的抽着烟,在客厅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被学校停课一周的我,耐不住想要向女孩儿炫耀的冲动,翻窗出门向学校跑去。
可刚路过门卫室就看见教师办公楼前那个我无比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背影。
那是我从小练习军姿的父亲。而站在他面前的是我班主任和那两个男孩儿的家长。
他们在不停列举我曾经的恶习,以便证明我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可救药。他们对我的家教冷嘲热讽的声音很高,以至于我在十几米外都能听的无比清晰。
这是我看到我的父亲,那个在我眼中脾气火爆,从不低头的男人,第一次在我眼前弯下了山峰般挺拔的脊梁。
这并不是他的错,可他却并没以其作为辩解。只是低下头,不住向面前的人道着歉。
我忽然想起他早上出门时,那双一夜未睡,布满血丝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藏在面向地面的阴影里。我看不见他,也不敢想象此时那双眼中的难堪和对我的失望。
我就远远的看着他弯下的脊梁,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慌张。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的肆无忌惮,正是因为我面前这条曾经永不弯折的脊梁,为我撑起了一切。
他在我受伤时背我回家,他在我困乏时给我依靠。他曾经把弱小的我扛在肩头,走过这个城市所有繁华的街道。他最终为了好强的我,折断了自己尊严。
那天我默默回到了家,再假装若无其事归家的父亲面前,流尽了我上学后再没流过的眼泪。
那一夜,是我与父亲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他搂着我的肩膀,用他略显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与我说出了,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番对话。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妈会真正原谅你那些出于善意的错误。而其他人,最终都只能看到你行为造成的结果。所以每一个结果都要做到深思熟虑后的问心无愧。”
“那动机不重要吗?”
“动机当然重要。但不是因为那些别有用心的蛊惑,而是放在那些,你从没想过需要给你回报的人身上”
从那天起,我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在行事的动机面前,先考虑后果。我变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可身姿却越发像我的父亲。
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替为我弯腰的父亲,重新挺起他的脊梁。
虽然自那以后我变了很多。甚至也渐渐成了旁人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但在我父母眼里,我依然是那个随时可能惹是生非的孩子。
他们能这样想,我感到无比幸福。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因为前两天的感冒变得越发苍老。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虽然尽力克制,但我依旧能听出他那熟悉的因疲惫而散乱的气息。
“你现在和你妈一样啰嗦。总在家呆着,感冒才好不了,还不如出来逛逛。”
他还和往日一样,在电话里和我抬着鸡毛蒜皮的杠。我忽然有种预感,于是慢慢的摸到公司的窗前。
透过三楼的窗户,我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他佝偻的身躯,靠在灯柱上。
双眼怔怔的看着我望向他的方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