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日本NHK拍摄的一个纪录片,将中国底层的年轻男性群体彻底暴露在镜头面前,很多人看到这个纪录片都思绪万千,青年男性的生存问题再一次被集体围观,但是这个问题却又不是这个时代的特产,在四十多年前的德国社会中,青年男性的生存同样举步维艰。
1976年上映的《我只希望你们爱我》,是德国著名导演法斯宾德第25部长片。影片讲述了一个年轻的德国小伙子叫做彼得,他学泥瓦工出身,但是父母并不贫困,当他习得一身手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给父母造一座房子。
街坊邻里都在夸赞这个孝顺的小伙子,连他的女朋友艾瑞卡都是因为他的孝顺才和他有了进一步的交往,他被称为:
虽然别的父母有更好的房子,但是他们没有像你这样孝顺的儿子。
但是彼得的父母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孝顺就对他万般慈爱,而是表现的稀松平常,甚至有时感到厌恶。
而在房子完工仅仅两个星期之后,彼得的父母貌似就忘记了这个房子是他们的儿子建造的。
这也让电影从一开始就宣告了“索爱失败”,彼得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让父母舒适开心,无非是为了能得到他们的慈爱关怀。
法斯宾德运用了一种大闪回的叙述策略,如同《社交网络》中扎克伯格在调解会上不断叙述脸书的历程一般,《我只希望你们爱我》其实也是彼得在采访者面前一直回忆自己的琐碎往事。
将自己为父母造房子,但最终并未收到爱的反馈作为第一件事,无疑奠定了悲剧的开始。
因为小伙子彼得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冷漠,在他小时候,为了让母亲开心,他摘了邻居家花园里的花送给母亲,尽管这个行为有点违反公德,然而彼得母亲却不顾儿子善意的目的,在酒吧里异常严厉地体罚他。
而这些零星的事件也奠定了《我只希望你们爱我》的主题,彼得始终在追寻他人之爱的路上,但是却满身伤痕地狼狈收场。
为了逃离父母的冷漠,他独自来到了大城市慕尼黑,在一处建筑工地上班。为了让妻子过上好日子,他开始疯狂地打工赚钱,并用手边的存款购买了整套的家居用品。
在享受大城市现代生活的同时,他们也成为奴隶。
作为影片的主体部分,彼得和妻子的相处模式其实和父母并无二致,在他的眼里,妻子和父母一样都是他至亲之人,所以他同样不计回报地付出。
某种程度上来说,彼得夹杂着两种无可救药的病态,一个是因为自小养成的模式:
付出而没回报;一个是社会压迫他的重担:只能无休止地工作,成为现代社会的傀儡。
他在慕尼黑的整个生活便是如甜蜜的炼狱,一边观望彼岸的美好,一边做身负巨石的西西弗斯。
为了让艾瑞卡“幸福快乐”,他每次回家都要给妻子带着大束鲜花;为她购买昂贵的风衣;甚至在没钱还款的情况下,还要给妻子买项链、缝纫机。
与其说他不计成本地让老婆快乐,还不如说他透支了所有爱的资本和额度。
艾瑞卡可以像《蜗居》中的海萍,但彼得永远也不会成为苏淳。
而当妻子鼓动他向有钱的父母借钱还贷时,他却犹犹豫豫,始终不敢开口,他只知道独自承担这一切,即使受苦受累,也要打碎牙齿吞下去,他像是一个没有脸面寻求父母爱意的孩子。
比如,他有次通过电话向父亲借了笔小钱,但父亲的回应却生硬而冷漠,没有任何问候,仿佛是一种侮辱,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彼得自此再也不愿向父母开口。
然而大城市的生活,每分钟都需要金钱来维持。而彼得却又因为在工地迟迟上不了工、拿不到休假费,最后萌发了抢劫酒吧老板的念头。
当他最终决定抢劫时,却意外看到老板对他的儿子不胜其烦,一边赶着儿子,一边骂他啃老,而当老板关上门的那一刻,彼得终于发狂似的用电话猛砸他的后脖,导致老板意外死去。
但是这个可信的画面在影片前半段却有另一个呈现:彼得用电话砸死了父亲,随后向他的母亲倒地哭泣。
这样一个心理镜头其实已经将彼得的内心抚摸的异常透明,彼得之所以砸死老板,是因为老板辱骂儿子的言辞让彼得感觉就是他的父亲在辱骂自己,所以他才会抑制不了冲动,砸死的虽然是酒吧老板,但是在彼得的意识中就是父亲。
为什么看到别的父亲骂儿子啃老,彼得会如此激动呢?
要知道他不仅不是一个啃老族,甚至还为父母造了一座房子。但是这个可怜的男人已经走向了极端,他认为自己不该向亲人索取丝毫的物质回报。
然而实际上,他却无法不在心中动起那个心思,极端扭曲的心理只会让他走向极端,而当我们目睹这个悲剧场景时,却不会对彼得产生丝毫恨意。
德国上世纪七十年代经济高速发展,如同当下的中国,而那时候为了满足大量的工作岗位,很多外国工人都来到德国工作,低廉的工资和高强度的劳动,让外籍工人相比德国本土的青年男性更有优势。
无数的“彼得”们便处于这种时代的焦虑之中。
《我只希望你们爱我》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法斯宾德的一种顾自哀怜,因为法斯宾德本人的童年便是如此,直到长大之后,他也没能从母亲那里得到母爱的施舍。
但是从另一层面来看,它也是一部有着尖锐冲突的社会问题片,悲剧的男主角只会付出和给予,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达到双方共同的快乐,而正因如此,男性只能被现代社会一层层剥皮,一点点吞噬,最后彻底湮灭在房贷、车贷、各种物质贷款中,永远不能翻身。
《蜗居》时代的中国年轻人还对未来抱着苦涩的希望;《我只希望你们爱我》中的德国男人对未来抱着无法弥补的缺憾:亲人即地狱;而当下的年轻人对未来的态度是什么呢?
我想不到有关未来的任何事,只能看到拥堵不堪的“现在”:无休止的知识付费、喧闹的娱乐节目、从不回落的房价、整日对于年纪和婚恋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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