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缪

作者: 我是去海上捕鱼 | 来源:发表于2016-12-15 04:49 被阅读254次

    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巧儿使劲挣了挣绳子,没见一点松动,反倒把手腕给磨破了,疼的狠。

    “这是什么鬼地方!”心里郁闷,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被绑了,那绑人的心思极细腻,不仅绳扣结实,还给巧儿喝了奇怪的药,使不出大力气来。

    眼睛嘴巴被蒙了,脑袋也被遮了起来,看不见什物,只觉得人是晃晃悠悠的,大概是在轿子上。攒了攒力气狠狠撞了几下轿厢,终于有人回应了。

    轿子停了下来,有人打开门帘,探进身来。

    “小姐,很快就到了,您再忍忍。”看不见说话的人,只听出是个年纪挺大的女人。

    “呜呜呜…”巧儿其实是想说,我不是什么小姐,你们认错人了。

    那人递了话后,却并不理会巧儿,放下帘子,轿子又上路了。


    “贺老爷,恭喜恭喜啊,令郎大婚,特来讨杯喜酒…”

    “谢谢,谢谢…”贺老爷一边让管家收了礼,一边道谢。

    “恭喜恭喜啊,祝贺少爷和未来少夫人百年好合…”

    “咳咳…谢…咳咳…”贺安南在下人的搀扶下道谢,只是一句话没说完,就咳的面红耳赤。

    “啊,哈哈,张老板客气了,里面请里面请…”管家贺叔是个长眼色的,赶紧接过话去,把人客人迎了进去。

    江南首富贺家独子大婚,道喜之人络绎不绝,就连官府都派人送了贺礼。按理说这新郎官是要去迎亲的,只是这贺少爷自小体弱多病,自然就把迎亲的地点定在自家门口。

    “老爷,老爷,周小姐的轿子要进城门了……”小斯急火火的跑来汇报。

    “你这样胡乱喊叫什么,成何体统!”不待贺老爷皱眉,管家贺叔就责备起来,“老爷,少爷,您们稍等片刻,我带人去迎婚队。”

    贺老爷点了头,贺叔便带了一众迎亲队伍出发了。


    外面好热闹啊,锣鼓唢呐声声不断,还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可惜离的太远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巧儿也早就放弃挣扎,整个人窝在轿子里胡思乱想。

    “唉…”越想越乱,巧儿长叹一口气,“我怎么这么倒霉。”

    原来巧儿是绸缎行周家的一名粗使丫鬟,周夫人一年前上香路上把她捡回来,巧儿对于以前的事情没什么印象,连自己名字也不记得,周夫人就给起了名字留在周家了。巧儿模样不难看,却有点过分英气,尤其还是一身怪力,若不是周夫人一再确认她的女儿身,真要怀疑巧儿是位俊俏公子。周夫人自诩一心向佛,不忍心一个姑娘只身漂泊,却又戒心巧儿有什么不规矩的事情缠身,所以正好借了巧儿的一身怪力,做了个粗使丫鬟。

    巧儿一门心思感激周夫人的收留之恩,万事尽心尽力,即使府中有什么碎言碎语,也从不上心。所以,当周夫人有一天晚上亲自把巧儿叫到主屋吃饭,并说是要她做周大小姐的陪嫁丫鬟时,巧儿对这份信任,实在是受宠若惊。

    饭吃了,茶也喝了,巧儿在周夫人歉意的目光中睡了过去,再醒来就是现在景象了。

    “唉……”巧儿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一路上这前因后果也是想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代嫁了。恐怕对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不然一向慈悲的周夫人也不会为了周大小姐,做出这般事情。

    外面锣鼓更盛,想必热闹非凡了。

    “罢了罢了…”巧儿听着外面热闹心想,“就当报答周夫人了,从此两不相欠。”下了决定,巧儿也就不做他想,静心做起新娘子来。

    轿子在一片热闹中停了下来,隐约有人走近过来,只听一个细微声音提醒道:“少爷,做下势即可…”

    话一落地,就听见门帘掀动之声。

    哦,原来是踢轿门。

    紧接着是急促的咳嗽和一阵手忙脚乱声。

    巧儿不清楚外面状况,心中茫然。

    有人探进身来扶自己出了轿子,周围又是一片闹哄哄声音,道喜的,要糖包的,好不热闹。

    巧儿任人扶着走了几步,又被另一人接过去。那人就着一段绸布紧紧扶住了巧儿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这就是新郎官了吧。”巧儿心想。

    “抬脚,咳咳,门槛。”新郎官出声提醒,声音虚弱,有气无力的。

    “原来是个病秧子,怪不得。”巧儿突然明白彻底周夫人的用意了。

    巧儿乖顺的跟着新郎官走动,一直到整个仪式结束,那新郎官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了,也不知是谁扶着谁,幸好巧儿身形高挑,倒不显得奇怪。


    没人闹洞房,新郎官也不出去敬酒,却与巧儿规矩的坐在床上。有人在匆匆进出,不一会就都安静了。

    “父亲…”旁边新郎官突然说话,作势要站起来,接着又坐下来。

    “安南,今日就成婚了,为父也算是放心了,以后和晴颜好好过日子。”贺老爷感慨道,“晴颜,安南就托付给你了……委屈你了……”

    “父亲…咳咳…”贺安南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咳起来。

    巧儿也想说话,只是被封了嘴巴。

    贺老爷说完就离开了,屋里只剩巧儿和贺安南两人。

    “周小姐,咳咳,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你若实在不想,咳咳,我备了些钱银,外面也安排了马车,你就回家吧…咳咳…”贺安南竟做了这样的安排。

    巧儿早就下了决心替周小姐嫁了,根本没想过要走,即使,走了,也不知去哪,周家是归不得了。

    巧儿使劲摇头,表示不会走。

    “我,咳咳,就知你不愿意…”贺安南见巧儿摇头,语气中满是失落道,“不过,咳咳,你也算是陪我演了戏,咳咳,贺安南十分感激,你就走吧,我父亲那边,咳咳,我自会去说的,咳咳,咱们的婚约也就自此作废了…咳咳…”

    “我倒是想说你不必如此麻烦,只是,我得说的出口啊!”巧儿心里急道,“你个呆子,就不知给我去了盖头,看看我现在模样,是能做的了主的吗?!”

    “咚!”一声大响,周小姐直直的跌在地上了,红盖头也飞出去老远。

    “你…咳,怎么会!咳咳,是这样…我,我…”贺安南不防这“周大小姐”竟把自己扭到地上去了,再定睛一看,竟是个被蒙眼捂嘴的人。贺安南心里内心悲凉,原来这周小姐如此不愿意,竟是被绑上轿的。

    贺安南撑着身子将人扶起来,又帮着去了身上绑缚。

    “唔,终于舒心了,可憋死我了…”巧儿长舒一口气。

    “周小姐,你就走吧,咳咳…”贺安南看着英气的巧儿坐在床沿伸展胳膊,不敢向前,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焦躁来回走动。

    “你快坐下吧,咳个不停,我都累了…”巧儿见贺安南的样子,于心不忍道。

    “哦…”贺安南也乖巧,竟是老老实实坐在一对大红烛前。

    “喝酒。”巧儿终于舒展开来,径自走到桌前,拿起一只酒杯递给贺安南。

    “啊?”贺安南愣愣接过酒杯,却不再动作,从未见过如此的姑娘,竟是被那言行给吓住了。

    “交杯酒!你难道不知道要喝交杯酒?”巧儿不悦道。

    “周小姐,咳咳……你,你不走?”贺安南心中起起落落,不清楚现在状况。

    “堂都拜了。”巧儿撇撇嘴道,“怎么!刚成亲你就要休我?!”

    “不是,咳咳,不是……我以为……咳咳……”贺安南心中一慌,咳的更厉害了,话也说不齐整。

    “你说,你都这样了,还折腾些什么。”巧儿无奈,上去帮忙拍打后背,她知道贺安南误会了,却是一时不知编个什么谎来消除误会,总不能说出实情连累了周家,只怕这贺少爷要追根问底。

    一不做二不休,趁贺少爷迷糊之际,巧儿拿起一只酒杯,硬是将酒水给贺安南灌了下去,引得贺少爷连连大咳,巧儿却也顾不得,借着贺安南的手,将另一杯酒也喝了下去。

    礼成!

    次日。

    早已过了请安的时辰,贺老爷和贺夫人也没等到新婚二人奉茶。

    贺老爷实在担心,只得亲自去敲门。

    “吵什么啊。”一道懒懒的女人的声音传来,“啊,你怎么睡在这了,哎呦,你笨死了……”

    贺老爷不明状况,只听室内一阵噼里啪啦什物落地的声音,想到安南体弱多病,八成是受了欺负。禁不住怒从心起,一脚踹开房门!

    只是……

    巧儿正整个抱着贺安南,准备放到床上去。刚巧贺安南醒了过来,也发现自己正被像女子一般,还是被一个女人抱着,不禁大窘。此刻又见自己父亲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情形……

    贺安南觉得自己还是,直接就这么去了吧……

    巧儿猜那踹门人大概就是贺老爷,也没法打招呼,心想,还是将体弱的贺少爷安置好才是。

    贺老爷不想自己竟看到如此景象,尤其是看见儿子脸色从苍白专变红,又很快专为赤红之色,最后干脆将脸埋在周小姐的怀中不再出来,而那“周大小姐”一副淡然模样。贺老爷心中一麻,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贺老爷木然的退出房门,又轻轻将两扇门合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走了。

    众下人不明状况,莫名其妙,紧跟其后。

    刚出贺少爷的院落,贺老爷兀的停下脚来,看了贺叔一眼。

    即使跟了贺老爷一辈子的贺叔,也没看懂贺老爷眼中情绪,不禁疑惑少爷和少夫人屋内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让一向杀伐果断的贺老爷如此……不知所措?

    贺老爷似是有话要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贺少爷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任巧儿说什么也不再出来,像是铁了心要将自己闷死。

    “不就是被你父亲见到嘛,怎么竟如此害羞。”巧儿大模大样盘腿坐在床边,一句句数落。

    “贺少爷,你快出来吧,昨夜在地上睡了一夜,别是生病了,赶紧让大夫来瞧瞧……”

    贺少爷不动。

    “那我以后不再抱你了……”

    那被中人听了这话,蒙的更严实了。

    ……

    “唉……”巧儿长叹一口气,摸了摸饿扁的肚子,“贺少爷,你不饿吗?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被中人听闻巧儿话,终于挪了挪身子,似是要起来。巧儿一看,知道那人是听进去了。

    “贺少爷,你既然如此不愿意我,那就写了休书,让我走吧……”不待巧儿讲完话,那贺少爷就强撑着身子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你……咳咳……你果然是要走的……”贺安南满头乱发,脸色涨红,有生之年从未如此失态过,却也顾不得了,只是双手抓着被子,双眼紧紧盯着巧儿,似是在说“你昨晚说的果然是骗我的”。

    巧儿被贺安南看的心虚,不想自己一句话让他如此慌张。

    “是啊,是啊,我要走啦。”巧儿强硬着心思说道,“我不走,难道是要被你饿死吗?”

    “你……你,咳咳,你怎么这样!”贺安南知道自己被巧儿戏耍了,不禁大窘,脸色更红了,却又不好意思再躲起来,只得强做严肃。

    巧儿见贺少爷样子,一边帮着拍背,一边心中偷笑。

    “香儿,进来伺候少夫人梳洗……”待贺安南稳下气息,喊道。

    话毕,只见一个俊秀丫头带着两个小姑娘开门进来,福了福身子道:“请少爷安,请少夫人安。”

    巧儿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要说“免礼”,三个丫头只得福着身子不动。

    双方僵持了一会,贺安南想巧儿大概是要立威,也就不便多说话,任由巧儿作为。

    直到一个端脸盆的小姑娘,似是要撑不住了,巧儿才疑惑道:“你们这样子不累吗?快直起身子来啊。”

    “谢少夫人。”香儿赶紧带头谢恩,只是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心中自然也对这位少夫人有了新的认识。

    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巧儿终于受不了一群丫头手上的絮絮叨叨,将人赶了出去,自己亲自洗漱穿衣束发,又伺候着贺少爷梳洗完毕。

    贺安南受了“周大小姐”如此礼遇,心中大为感动,不禁动心,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辜负于她。

    转眼七月,天气炎热起来。

    巧儿也慢慢习惯了周晴颜的名字和身份,只是其他大家闺秀不同,这位周小姐不见一丝大家闺秀之气,反而剑眉秀目,身姿提拔,还是一身大力。贺府的人对这位少夫人的看法也是分歧极大,一些个觉得少夫人性格直爽大气,是为女中豪杰,一些个觉得这少夫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个中心机了得,其实以贺少爷院里的香儿等近身丫鬟体会最多。

    是日,贺府后院湖边凉亭,贺少爷偎在躺椅上,盖着薄毯,手中拿着书,其实心思早就跟着湖边的女子飘远了。

    那湖边女子自然是贺少夫人,此刻正挽着衣袖,赤着脚在浅水处采菱,可能是花期刚过,那菱也长的不饱实。巧儿在水中折腾了好一会,也没见几个满意的,反倒将自己一身衣裳弄的满是泥水。但是保不住巧儿乐此不疲,每到有一个相中的菱子,便兴奋的举起来给贺安南看。贺安南也配合的给予赞许,巧儿一见被表扬,就更积极的去水底摸索了。

    这位周家大小姐,和传言中的完全不同,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总之当初媒人所说的一切,都与眼前的人完全不搭边。贺安南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洒脱不羁,不拘小节,即使男人也少有如此。这个人,给贺安南带来从未有过的生机,和活下去的信心,甚至在这新婚妻子的闹腾下,病情也渐好起来。

    “唉,安南……”一声叹息将贺安南的心思拉了回来,原来是贺夫人。

    “夫人,咳咳,您好。”贺安南一见来人,礼貌道。

    却说贺夫人并不是贺老爷的原配,更不是贺安南的生母。贺安南的生母早在安南出生时便没了,而眼前的这位,是贺老爷在安南七岁时的续弦。贺夫人出身商贾世家,本想贺老爷原配去了,独子又是体弱多病,不一定能活到几岁,自己嫁了过来,添个一男半女,贺家的家业也就是自己的了。只是不想,贺安南病怏怏也长到成人婚嫁,而贺老爷又一直坚持,只要安南活着一天,便不再多添一子。贺夫人与贺安南本也是相安无事的,一个等着对方赶紧去了,一个有心无力,命悬一线。可是随着贺安南成家立业,贺夫人有点等不及了,尤其自安南大婚后,便频频试探。

    “安南啊,真是委屈你了。”贺夫人在凉亭落座,身边丫鬟自觉退到外面去了。

    “安南不懂,何来委屈?”贺安南自然是知道贺夫人意有所指巧儿轻浮无礼,但是他自己觉得这样的妻子,甚好。

    贺夫人见贺安南一脸茫然样,也知道对方在装,却也不好挑明,话头就到这也就止住了。

    “安南,你看!”正待两人各有所思时,巧儿赤着脚奔了上来,胳膊上挎着一只篮子,手上拿着一只脏兮兮却个头很足的菱子,献宝似的呈给贺安南看。

    “快我看看……咳咳……”贺安南也不嫌脏,伸手接过那只湿漉漉的东西,惊叹道:“长这么大!真了不起!咳咳……”

    “还是我厉害!”巧儿眉飞色舞道。

    “晴颜,这大白天的,你这……这成何体统!”贺夫人看两人一言一语,谈论的就是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周晴颜更是无礼,竟是连礼都不行,心中不由大怒。

    “夫人,你也在这呢!”巧儿似是刚见到旁边人,赶紧招呼,又将湿漉漉的篮子递过去道:“夫人你看,我今晚让厨房煮菱子吃,最新鲜的!”

    “拿开,快拿开!红莲,红莲……”贺夫人见那蓝中泥水滴滴答答落了自己一身,也顾不上训话了,直接大叫起来,连忙喊那站在外面的小丫鬟。红莲从未见夫人如此失态,赶紧上前来,扶着怒气的贺夫人走了。

    “……”贺安南扶额憋笑。

    “你怎么了?”巧儿见安南动作,以为不舒服,“吹风了?头疼!我去叫大夫。”

    “哈哈哈……没……咳咳……没有……哈哈……我很好……咳咳……”贺安南拉住巧儿脏兮兮的手,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你是在偷笑。”巧儿立时明白其中缘由,白眼道,“看来你是没被欺负。”

    “晴颜……”贺安南止住笑声,忍不住叫了巧儿的名字。

    “唔……”巧儿应和了一声,还真是不喜欢对方这么叫自己,“干嘛。”

    “没事,我们回去吧。”贺安南笑道,“看你,咳咳,浑身脏兮兮的。”

    “你是在笑话我吗?”巧儿闷闷不乐,“那你就快快好起来,咱们一起去采菱子,看你能比我好多少。”

    “好!我会快快好起来的。”贺安南紧紧握住巧儿那只脏手,轻声应道。


    “真是气死我了!”贺夫人屋中传来瓷器坠地的破碎声,“那就是个野丫头,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红莲小心翼翼站在屋里,看着贺夫人砸了一地的碎片,大气不敢喘一下。

    “红莲!”贺夫人见没什么东西可摔了,又开始指使起丫鬟来。

    “奴婢在。”红莲赶紧向前。

    “你说,这周家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贺夫人问道,“坊间传说那周小姐出落的知书达理,你看看,这哪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

    红莲连声应是。

    贺夫人瞧了瞧眼前的这个从娘家跟来的亲信丫鬟,心中突生疑惑。

    “话说回来,听闻那周夫人极疼爱周晴颜,怎么,连个陪嫁丫鬟都没送来,就不怕她宝贝女人在贺府的饭吃不踏实?”贺夫人继续说道。

    “这已经过门三月了,那野丫头竟是一次周家都没回……周家也没派人来打探……”贺夫人本就是心机深沉的人,这次受了大刺激,不由得深思起这刚过门的儿媳妇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周家也是在落难时许的婚事,现在可倒是发达了,只是这周小姐,我们可从未真实见过……”贺夫人似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来,“红莲,你着个信得过的,去周家看看……”

    红莲也似是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吃惊看着贺夫人,那贺夫人看似也正看着自己,只是心思早不知想什么去了。

    “哇哇哇,贺少爷,你这吃的又是什么药啊,这么苦!”巧儿亲自端过贺安南的药,一时好奇,就偷偷喝了一口。

    贺安南见巧儿痛苦皱眉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什么好东西呢,咳咳,你也要尝。快来吃颗蜜饯!”

    巧儿赶紧将剥好的蜜饯吞进去,才舒缓过来。

    “这药不好。”巧儿边吃边说道。

    “咳咳,这可是花大价钱请有名大夫开的药方,你又懂的了。”贺安南轻笑道,“还是说,太苦,咳咳,就不好了。”

    “当然不是因为太苦,总之这药不好。”巧儿知道贺安南又在拐弯取笑自己贪甜,“我给你开个药方,一定比这个好。”

    “你还会开药方?咳咳,周家不是做绸缎生意的,怎么周家大小姐却又开了医馆吗?”贺安南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取笑我。”巧儿怕贺安南起疑,就自吹自擂以分散贺安南的心思,“我会的东西多呢,何止是开药方,我还会武功呢。”

    “是是是,周大小姐其实是女大侠,我哪敢取笑。”贺安南严肃道,“你说的武功,咳咳,是指上次去树上摘杏子使的轻功吗?我已经见识过了,咳咳……”

    “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竟是个如此小鸡肚肠的人,那都是个意外了!”巧儿恼羞成怒,“这药你自己喝吧,我才不理你!”

    说完气话,巧儿也不理贺安南如何,转身便走了。原来贺少爷院子里有棵杏树,却只在高处有几颗熟透了些,两人就眼巴巴的站在树下思慕了好些天,又不好意思因为馋嘴让下人打来吃。终于巧儿先忍不住了,将院里人指派出去,又让贺安南望风,自己却定要爬树上去亲自摘果子,还一再许诺自己轻功盖世,并诓骗了贺少爷,亲自摘的才最美味。后来当然没摘到果子,巧儿却跌了好些个屁股,也亏得她大力,人又灵活,没伤着,只是这事情可让贺少爷取笑了好些日子。

    贺安南见巧儿气呼呼的走了,也不担心,这个丫头一定又玩什么去了。

    只是这次,巧儿的气性去的快,不多一会便回来了。

    “啪!”大力往桌上一拍,贺安南的药碗都颠了起来。

    “是什么?”贺安南问道。

    “药方!”巧儿气急败坏。

    “药方?!”贺安南疑惑。

    “你那药不好,不治你的病,换这个。”巧儿解释道。

    “晴颜,我能先让大夫看一下吗?咳咳……”贺安南知道,妻子虽然顽劣,却并不是一个拿自己身体信口开河之辈,她竟如此执着自己病情,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二十几年来,前前后后不知看了多少大夫,问了多少高人,自己的身体却一直不见起色,其实早就断了念头,这多一副药,或是少一副方子,对安南来讲相差不多。但是成婚以来,看着妻子闹闹腾腾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人也有了生气,也就重新起了好好活下去的念想。贺安南说让大夫看一下,那便是信了巧儿所言。

    “嗯,只是量那些庸医也看不出所以然。”巧儿不屑道。

    “……”贺安南又是扶额闷笑。


    “贺少爷,这药方可万万使不得啊。”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医程青激动道。

    “咳咳,程大夫,这话怎么说的?”贺安南淡然问道。

    “贺少爷,这其中有几味药剂量虽不大,但是药性很冲,您身体虚弱,无法承受,到时,怕是……”程青话说的委婉,贺安南却也听懂了,这没说出口的大概就是“是要你的命了”。

    贺安南静默不语。

    “贺少爷,可否告诉,这药方出自何人之手,怕是此人居心……”程青此时已经说的很明了了。

    “程大夫,有劳您如实相告。咳咳……这药方也只是我搜罗的一张民间偏方,所以请您看一下,既然使不得,咳咳……那也就作废了。”

    即使得了程大夫的话,贺安南也并未怀疑妻子。贺安南派人送了程大夫回去,又着个可靠小斯,让他按照药方将药偷偷抓了回来。


    “少爷,老爷请您去主屋说话。”来传话的是贺夫人的丫鬟红莲。

    “知道了,稍后我与少夫人便去。”贺安南不喜贺夫人那边的人,只是父亲传话,也只得应了。

    “少爷,老爷只请您过去。”红莲补充道。

    “嗯?”贺安南觉出其中不寻常,却摸不准又是什么事情出了岔子,“那走吧。”

    “少爷请。”红莲紧随贺少爷去了主屋。

    主屋厅内,除了贺老爷和贺夫人,还有一个面生的小斯正跪在地上,再无其他人,就连管家贺叔都回避了。红莲引了贺少爷进来后,也退了出去。

    “父亲,咳咳……发生什么事情了?”贺安南问道,直觉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安南,快坐下来歇息。”贺老爷见儿子一路走来,额上早已出了薄汗,又心酸又心疼,赶紧起身拉着安南坐在自己下手边。贺夫人见状,心中更是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

    “安南,这是我刚得得一副画像,你且看看。”贺夫人不待贺安南坐定,便将一卷画像展在安南眼前。

    画中是位小巧玲珑的抚琴美人,鹅蛋脸,柳叶眉,粉腮朱唇,身姿窈窕,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待阁姑娘。

    “父亲,这位是……”安南不解,为何给自己看一位虽未谋面的女子画像。

    贺老爷眉头紧皱,却也不说话。贺安南更是疑惑。

    “张乾,你来说说这画中人。”还是贺夫人开了口。

    “是,夫人。”那跪在一边的小斯应道,“这画中人便是周家大小姐周晴颜……周大小姐才貌双全……”

    贺安南只听得一句话“画中人便是周家大小姐周晴颜”,立时脑中一片空白,其他言语就再也听不见了……那画中人自己从未见过,周晴颜却是画中人,那每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周家大小姐有许多位吗……

    贺安南只觉混混沌沌,心里也一阵阵翻腾的厉害……似是有什么要从五脏六腑冲破出来,身上也很快汗湿透了,就要压制不住身体内的邪火。

    “哇……”终于贺安南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只一口还不止,接下来又是一大口一大口的吐血。

    厅内其他三人直接吓懵了,还是贺老爷第一反应过来,一边扶着贺安南,一边大喊叫大夫,屋里屋外,兵荒马乱般动乱起来。

    “香儿,贺安南现在怎么样了?”巧儿问道,最近一次见到贺安南还是前日,只听说当时他被叫去主屋,还吐了血……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人,倒不是巧儿不去找,只是每次去都被拦了回来。府内传言贺少爷已经命不久矣,自己这个少夫人,却落得靠从下人那里打探消息地步。

    “不知。”自巧儿被贺老爷拒之门外,香儿也不再似以前那么恭敬,隐约中还有不耐不屑的情绪。

    “你去向你的姐妹们打探一下,看看贺安南怎么样了。”巧儿现在根本没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知道贺安南喝了自己药,现在看不见人却又很担心。

    “少夫人都打探不到的事情,我个下人又怎么能知道。”香儿不客气道。

    “香儿……你……”巧儿不知香儿为何突然如此,这个以前对自己十分恭敬的人脸竟翻书般的就变了,“我知道了。”

    顾不得理会香儿转变,巧儿只得自己想办法。


    “程大夫,安南他……”主屋内,贺老爷焦急的看着刚把完脉的程青。

    “唉,贺少爷不大好……贺老爷……”不待程青说完,贺老爷整个人瘫在地上,五十多岁养尊处优的老爷子,竟是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程青赶紧向前去扶起贺老爷,使了好几把力气,硬是没将人拉起来,站在一旁的贺叔、贺夫人也顾不得许多了,三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人安抚在椅子上。

    “程大夫……安南,怎么突然……这样了……”贺夫人问道。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贺少爷私下找过我,要我帮忙看一张药方。”程青只得如实相告,“当时我讲的明白,要少爷小心这写药方的人,只怕是居心不良。只是不想,少爷还是用了那个方子……”

    “谁!是谁给的方子,竟是大胆害我儿子!安南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他来偿命!”贺老爷听闻是有人害了儿子,心中似是被人砍去一大块,气到不行,也心疼到不行,“贺叔,现在去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贺叔心中也正心疼少爷,听闻此事,不用贺老爷多言,就领命去了。

    贺夫人见眼前情景,一面心中暗道天助我也,这出事比揭发家中的周晴颜是假冒的还有效,另一面却又对丈夫爱子心切醋意大发。

    贺叔手段利索,很快便查出买药的小斯来,又顺着药方笔记找出那写药方之人——少夫人,周晴颜,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贺老爷知道后竟不觉得吃惊,只是心中仇恨已然要失去理智,连夜差人去捉拿周晴颜,只是赶到时,已是人去楼空。

    冒牌少夫人,周晴颜,跑了。


    没人知道假晴颜去了哪里,贺老爷怒火不消,派人在府中一个个排查,势要找出这个“心机恶毒的骗子”,只是无果而终,后又去官府走了关系,画了画像,全城通缉,甚至连周围几个县城也贴了通缉告示。

    贺府的少夫人,一夜之间成为人皆可知的毒妇,臭名远扬。最后连周家都未逃得了干系,生意频频受阻,境况十分糟糕。

    且说巧儿,其实并未离开贺府。事情败露那天,巧儿却是偷偷摸近了主屋,听到程青所说,知道自己怕是被定罪了,巧儿一边骂程青庸医,一边使了真正功夫,躲在贺安南所住屋子的房顶上。一来贺府人找她不到,二来还可以时刻关注着贺安南状况。

    贺安南却是一直昏迷,巧儿就一直住在屋顶,虽然现下不是寒冬酷暑,但是白日晒夜里凉,也是很难熬。

    已经是第五日了。

    “唉。”巧儿又开始长声叹气,“真是娇弱,不就是下药冲了点嘛,可是这病根也都去了,你休息也该休息够了,怎么还不醒?”

    “算了!”巧儿终于耐不住,自我安慰道,“只有让我把你叫醒吧。”

    看了看屋内,只有两个丫鬟在轮番守夜,一个已经睡着,另一个正迷迷糊糊打瞌睡。

    听了听周围动静,确定再无旁人醒着,巧儿便一个翻身跳下屋顶来,轻巧进入室内,点了两个丫鬟穴道,便像成婚第二天那般,大摇大摆的盘腿坐在床边,只是这次,贺安南是昏迷的。

    巧儿想起那时情景,不禁笑出声来。

    “喂,贺安南,醒醒。”巧儿毫不“怜香惜玉”,大力摇动贺安南肩膀,“贺少爷,醒醒了,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在巧儿一番晃动中,贺安南总算动了动睫毛,看样子是要醒来了,巧儿大喜。

    “贺安南,贺少爷,你快醒来吧,不然我可要走啦……”巧儿知道贺安南最怕听自己说要走,禁不住逗弄他,“贺安南,安南……”

    “唔……咳咳……”贺安南脑中混混沌沌,终于费力睁开双眼,入目便是一双英气的眼睛,心中登时一片清明,紧接着问道,“你是谁?”

    “你真不记得我啦?”巧儿眯着眼睛问道,“你玩这种游戏一点都没有趣。”

    “你到底是谁?”贺安南自己撑起身来,语气却是冰冷。

    “你怎么啦?”巧儿觉察出对方严肃,不似玩笑。

    “告诉我,你是谁!”贺安南执着问道。

    “我是周晴颜……”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却也只得这样说。

    “你会弹琴吗?会作诗吗?会下棋吗?会画画吗?……”贺安南咄咄逼问。

    巧儿愣了愣,知道自己败露了。

    “你都知道了。”巧儿收起嬉笑,正言道。

    贺安南不作答,只是眼中全是冰冷之色。实则心中却在期盼对面的人给自己一个解释,告诉自己真实的事情,成婚半年有余,这个给自己带来希望和快乐的女子,竟是瞒的紧紧的,现在,却是连对方真实名字都不知。贺安南心中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什么世家小姐,是不是会什么琴棋书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在骗他,所有的都是假的。

    “周夫人叫我巧儿,我却真的不知道自己原来姓什么,叫什么。”巧儿正色道,“一年多前,周夫人把我捡回家,收留的我,我就……”

    “你为了报恩,就代周大小姐来嫁给我这个病秧子了……”贺安南接过话去说道。

    “贺安南,你……”听了贺安南的话,巧儿心中极不舒服。

    “巧儿?这是你的名字,却也不是真名,是吧?”贺安南不理会巧儿要说什么,“巧儿……即使你告诉我真实身世和名字,我也不会再去追究了。”

    “贺安南,你什么意思?!”巧儿心中又气又伤心,“你就一定是我在说谎,而且还把你想成那样下作人!”

    “难道不是吗?”贺安南说道。

    “贺安南……”巧儿真想动手打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不要说了,都不重要了。”贺安南不再想听对方说下去,打断了巧儿的话,“我累了,要休息了。”

    说完就真的面朝里侧身躺了下去,又将被子拉高很多,几乎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

    巧儿见对方现在如此态度,虽然心中愤懑难过,却也知此时不便多言,两人都需要冷静。

    看了看蒙在被子里的贺安南,心中百感交集,上一次这般,又是何种心情,何种情谊,世事重演,同样人,同样情形,怎么竟是如此伤心难过。

    想着想着,巧儿径自流下泪来,只可惜那背对人不愿见自己。

    “姑娘……”过了好一会,那被中也不见动作,就是一句话唤了出来,巧儿一听,眼泪便是绝了堤般淌下来。

    “姑娘……”贺安南似是困极,鼻音极重,又似是怕巧儿听不清自己在叫她,便又唤了一遍,“你快快回家去吧……”

    “贺安南!”巧儿泣声喊了他的名字,却什么也没说。

    转身,出了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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