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悦十三岁的那个夏天,杜家村遭了洪水,紧接着便是蝗灾和瘟疫。杜家村和临近的村子死伤无数,能动弹的几乎都逃难出去了。
姿悦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遇上产褥热死了,她父亲在外务工不知怎么惹上了地头蛇被活活打死了,家中只留下她和她的奶奶相依为命。那场天灾人祸,她和她的奶奶跟着大家伙也逃出了杜家村。
姿悦家的邻居是一个寡妇,村里人管她叫杜三娘。姿悦的奶奶在逃难的时候,不幸去世了。奶奶过世之前把姿悦托付给了杜三娘,说是想让邻居帮着姿悦能够找到一份工作或是找个人家嫁了。
但是姿悦一觉醒来发现,杜三娘把她卖进了青楼里。十三岁的女娃娃每天都被老鸨打骂羞辱。在姿悦的记忆里,除了要伺候姑娘,还要学琴棋书画,只要自己的琴弹的不好,老鸨不给饭吃,还要挨那教琴先生打。
姿悦成为花魁,是十六岁,替了她伺候的姑娘——那姑娘被当地一个富贵商人赎身做了九姨太。
于她而言,成为花魁,不过是成为了老鸨的摇钱树,虽然老鸨不再轻易的打骂她,但她依旧逃不开要看老鸨眼色生活。姿悦想着这辈子左右不过是像前头那位姑娘似的,被人赎身做姨太太,或者是自己盘算着存些钱为自己赎身,残花败柳寻处院子孤独终老罢了。
这青楼名叫醉花楼,本不是一般的青楼楚馆。醉花楼出来接客的姑娘都是养出来伺候文人骚客的,除了有美貌还得会琴棋书画,好与那些墨客吟诗作对——到也算得上是红袖添香。
十六岁的姿悦在冬雪消融之际遇见了张睿。张睿是举人,来参加会试的。那是一个知识分子地位极高的年代,张睿到了京里便得到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饭局邀请。姿悦是被当礼物送给这位举人接风洗尘用的。
本来应该是良辰美景,可这张举人却和姿悦却聊了一整宿的诗词歌赋。张睿确实没有想到,这勾栏瓦舍之中还有这等俏丽聪敏的姑娘。天蒙蒙亮的时候,姿悦说了自己那听上去有些惨淡的身世,听罢无言,张睿低头饮了一盅酒便离开了。
后来张睿再来这醉花楼,都是点姿悦,然后便是和姿悦喝酒吟诗,最后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直到有一天,姿悦说:“张郎本是来京会试的,何必在我这费如此多的心思,不如与京中贵人多走动或许能为日后积点人脉关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悦你。”张睿举着那杯酒,半天才放到嘴边咽下去,最后才不甘心的说了这一句。
“若你真是有心,又何必在意这一时的朝朝暮暮。”姿悦拿起酒壶再给他添了一杯酒。她知道面前的这一个人是有鸿鹄之志的。她想去寻找他的天地,而不是为自己这一点儿女私情,困在这勾栏瓦舍之中。
“来年,若你金榜题名,我们有的是时日。”姿悦慢慢的说着,心中本是激动不能言语,却压下心头激动,语气极淡,神色像是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张睿搭上姿悦的手,慢慢的收紧。那之后,张睿来醉花楼的日子少了,姿悦则是常称病不接客,最后被老鸨发现了。
老鸨想起这些日子因为姿悦不接客,少了许多不错的生意,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便让人拿鞭子折腾了姿悦。这鱼龙混杂的地界里,有的是那折磨人却不至于让人丧命的手段,比如这看不出鞭痕却伤人骨髓的鞭法。
姿悦不得不接客,不然她觉得她再也没命见到她的张郎了。
春闱结束那夜,姿悦陪着那新会元,强颜欢笑。张举人成了贡士,坐在姿悦的对面,一杯一杯的喝着酒。许是喝大了,张睿起身扯过会元身边的姿悦,然后对着会元就是一拳。他想剁了那人放在姿悦身上的手。
看着四面八方过来的小厮,把这一桌子人围的密不透风,姿悦起先是吓呆了,然后不动声色把张睿往后拉了拉,挡在了他身前。
不远处的老鸨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看着姿悦厉声问道:“小蹄子,可是你扰了先生们的雅兴,仔细你的皮!”
这时会元捂着脸,大声责问道:“张睿,我素日与你无冤无仇,你今日为何如此?”
老鸨定睛细看,这可不是之前老点姿悦的那人吗?当即计上心头:“先生,可是喜欢姿悦。可是这姿悦是我醉红楼的头牌。先生,若是喜欢得紧,不妨为她赎了身带回去。”
“张睿不过是乡下来的,进京的盘缠都是领里乡亲凑的,给姿悦姑娘赎身,开什么玩笑!”有人在不远处议论着,神色言语之中都是嘲讽和贬谪。
姿悦上前一步,看着老鸨,柔声说道:“妈妈多心了,这先生不过是喝多了,想是这会试考的不合心意,所以心中抑郁罢了。”
然后姿悦侧身对着会元说:“一同考试本是一种缘分。希望先生不要为这一点点小事,扰了自己的好心情。姿悦给先生斟杯酒。”
说着姿悦端起桌上的酒杯和酒壶,慢慢的倒了一杯酒。然后她整个人贴到会元的身边,把酒杯放到了会元的唇边。
张睿见此,又想冲上去,却被一旁的小厮按住。老鸨气急了:"敢在我醉红楼闹事打人,扔出去!”
姿悦的唇靠近会元的唇边:“先生,喝了这杯赔罪酒吧,晚些姿悦给您跳舞助兴如何?”会元揽过姿悦的腰,他可是听过醉红楼花魁的舞,妩媚动人,轻易不跳的。
会元抬头对老鸨说:“都是读书人,还是斯文些,请出去吧!今夜就让姿悦姑娘陪我,还请妈妈允了!”说罢饮下了嘴边这盏美人酒。
老鸨想息事宁人,赶忙让姿悦请会元上了楼。
醉红楼风波以后,张睿再也没有去过醉红楼,姿悦常常坐在镜子前发呆,想着那与自己秉烛夜谈的男子。她自知自己不过是残花败柳,配不上张睿,什么朝朝暮暮不过是肖想罢了!
从春到秋,秋闱放榜,张睿是探花郎。是老鸨亲自过来告诉她的,老鸨的神色有些谄媚:“姑娘,可是这张相公的意中人。如今这张相公是探花郎。姑娘,日后也是要栖凤凰树的!”老鸨可是盼着这张睿送上门来给自己敲诈一笔。
“多谢妈妈前来告知!”姿悦就说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过了一会老鸨有些生气的走了。
多的是人以为,张睿会来醉红楼给姿悦赎身,毕竟当初醉红楼的事还是在京中传开了的。可是在秋闱放榜不过月余,京中便传出探花郎和锦瑄公主的婚事。好像醉红楼风波是故意毁张睿的名声,再也无人敢提。
听到张睿要结亲的消息,姿悦浅笑,窗在吹进来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不一会,她支开婢女,去房间床铺底下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早就做好的香囊。那香囊的样子是并蒂莲花,张睿挑的,香囊里面放的是她自己摘来风干好的合欢花,佐了竹叶薄荷。她本来是想等他金榜题名送给他的,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她提笔写了一封信,然后把香囊压在上面。
晚些,老鸨让人来唤姿悦出来接客,处处寻不到人,最后在醉红楼后院最西边的合欢树上找到了姿悦。那个地方正好可以看到锦瑄公主府。
醉红楼依旧是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仿佛从来都没有一个叫姿悦的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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