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我妈说,在我们之前还死过几个哥和姐,五六十年代的农村,一贫如洗,没有计划生育、缺衣少吃、医疗条件又差、生死都得由命。
七十年代中,生我时母亲已四十岁高龄,我上面有大哥、二哥。三哥只大我二岁,先天性疾病加白内障,这使善良的母亲更加悲天怜悯,学佛几十年,初一十五吃斋念佛。
三哥打小身体孱弱,不敢吃肥肉,一吃准呕吐。瘦小的身体支撑起一个大大的脑袋。白内障在出生后一点点復盖了瞳孔,只剩下两个空洞无神的眼睛。
他总是歪着头,用耳朵去感受这个世界。他的耳朵特别灵敏,家里谁咳嗽走路他都能分辨清楚。
有一天他对妈说:“如果我是正常人,我也像哥哥一样结婚、生孩子。”母亲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母亲数次哽咽道:“你三哥是怨恨当初没及时给他医病。孩子都我是身上掉下的肉,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理解母亲的万般无奈,三哥永远是她心里的痛。
儿时没有大哥二哥的印象,父亲也长期在外工作,每天母亲有做不完的农活,只有三哥跟着我。
我们经常走过一条长长的机耕道,迈过小桥,爬上几十级台阶的山坡,去亲戚二姐家玩。二姐跟我们同祖与我们一辈,其实她四个孩子都比我大。
儿时(自卑与孤僻)基本只去她家,二姐对我们俩兄妹很好,有吃的会分给我们,吃午饭也会留我们吃,她常说起当时我三哥不吃饭,我也定不肯吃。
后来我上学,工作。记忆着他常蹲坐路边发呆或傻笑,多少令人心酸。他不知黑白的颠倒与四季的更替。
2
如果说这辈子让我最后悔莫及的事,我就会想起三哥,儿时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吵起来了,我很生气的骂他“瞎子”。
三哥歇斯底里发了疯似的用棍子乱打,瞎子是他当时最无法接受的诅咒。可他那里打得到我,我一边跑,一边叫“瞎子”。
那时我们都不到十岁,他追我的过程差点摔倒。多年后我能感受到三哥那一刻的悲伤和绝望,我当时是多么残忍,想起我就悔恨交加,热泪盈眶。
后来我成家,夫妻俩去深圳十年后回来。每每听说三哥,一天天愈发脾气暴躁古怪。整天喋喋不休,拿着根拐棍出门还会乱挥舞打人,骂人是常事,大家都说他不逗人爱。母亲总是护着他,我理解三哥的不堪与母亲的不易。
父母照顾三哥与二哥同住一屋檐,哥嫂热情好客,常有人去她家玩。别人吐口水说笑,三哥就要骂,说人家是嘲讽他,搞得哥嫂都不待见他。
我家在镇边上,以前三哥出门上街还会找回家,后来慢慢找不到方向,有时好心人会牵他回去。有一天他没回家,老母亲第二天在一条沟里找到饥寒交迫的三哥,老人悲喜交加。
不久我回去,老母亲悲愤的跟我说,三哥骂邻居,人家打了他,让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母亲哭泣道:“她们会遭报应的!”
纵然是三哥千般不是,她们怎么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人下得了手,难道不受良心的遣责。可能她们根本就没有良心可言。
我告诉他:“三哥,你不可以打人,骂人。如果你好好听话,你要钱我拿钱与你。父母年龄大了,以后我们养你。”
他说:“妹妹,我听你的,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会他什么都懂,过两天他又故态复萌。我心里非常难受,一个生活在黑暗中,身体又遭受疾病折磨的人,已经让自己失去了理智。他该是痛恨自己和这个社会吧。
3
那年父亲摔了一跤,脑溢血走了。剩下老态龙钟的母亲和三哥相依为命。三哥吵闹着想去养老中心,政府组织把三哥这种重度残疾人士,送去临终关怀医院。
母亲有些不舍,但也无能为力。我们想着也好,大家都疲于生活,没有太多时间与精力给他。福利院至少有许多人陪伴,有医护人员,能按时就餐吃饭。
他也很高兴,我们亲自把他送去,一再嘱咐不可以骂人。隔三岔五我就买东西去看他,他总是摇晃着头,孤独的蜷缩坐在大厅椅子上。
他想要口琴,我买给他,第二次去他说人家给他偷了。我送了收音机,好让他安静听歌。再去他说卖了一佰元,别人胁迫我信,此时钱对他没任何意义。
听说三哥越来越瘦,过年母亲还接他回去小住了几天,蹒跚着给他弄好吃的,他哭着舍不得走,母亲肝肠寸断。这一次他是否知道是永别!
一九年七月,有一天福利院打电话给我说三哥估计不行了,几天不肯吃东西。我同侄女、老公急忙跑去,他听到我们声音,躺在床上的三哥虚弱的说“妹妹,杨幺哥、雅琴你们来了。”
前一周还能坐大厅玩,此时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瘦得如皮包骨,不忍直视,侄女潸然泪下。我们劝他好好吃饭身体才会好起来,心里特别难过。
可能是回光返照吧,我把牛奶插入吸管送他嘴里,他吸了几口,又喂了他几囗面包,他也乖乖的吃了。我告诉他老母亲也挺想他,我会给他带喜欢的东西。
第二天来电说三哥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伤心欲绝。我们安慰老人,三哥走了也好,让他少受点痛苦。
我老公端着他的骨灰把他送上了山。逢年过节祭坟时,少不了去看他。三哥你一路走好,天堂没有痛苦与黑暗,在那里过你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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