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6年12月24日平安夜，晚上8点，我从朋友家出来，准备回家，在漕宝路附近的天桥下遇到了汤姆。
当时他正在弹唱爱尔兰歌手Damien Rice的《I don't want to change you》，旁边放着的吉他盒子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硬币，可怜巴巴的，正好是我喜欢的歌曲，我就停下来听他唱歌。
一曲终了，情不自禁的鼓掌，想给他钱，摸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才翻出了一块钱硬币，我很是尴尬，略带歉意的朝他笑了笑，然后弯腰把一块钱放在了他的吉他盒子里。
“平安夜快乐！”站起身时我笑着对他说。
“平安夜快乐！”想不到他不仅笑得灿烂，汉语也非常流利。
后来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我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对他说起了Damien Rice和王小贱，我一直希望王小贱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而汤姆唱的歌是诱因，或许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让我和汤姆聊了起来。
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汤姆竟然也对我说了一个故事。
2.
那是1987年，上海年轻人以出国留学为时髦的年代。
在美国的汤姆遇到了从上海去留学的夏丽。
夏丽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完全不同于学校里大多数的女同学，很受男孩子喜欢，当然咯，自诩高贵的白种人，也非常看不起她，但从不轻易的表露。
然而汤姆却从来没有瞧不起夏丽，他甚至对东方文化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向往。
汤姆和夏丽并不是同班同学，汤姆是通过他的好朋友瑞克斯才认识了夏丽，瑞克斯是一个私生活很混乱的人，但是他又非常招女孩子喜欢，痞痞的坏坏的，笑起来却特别的阳光帅气，长了一张宛如电影明星的脸。
也不知瑞克斯是不是为了夏丽转性了，汤姆经常能在图书馆看到他和夏丽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
以至于汤姆与夏丽也熟了起来，甚至偶尔碰到还能寒暄几句，彼此问候，有时，瑞克斯也会拜托汤姆带夏丽去一些地方。
一来二去，汤姆对夏丽也越来越迷恋了，他甚至开始对瑞克斯异常的关注，希望以此发现瑞克斯做过什么对不起夏丽的事，可他又很是矛盾，怕夏丽因此而伤心。
汤姆就这么烦扰着，而瑞克斯呢，似乎对夏丽也越来越在意了。
汤姆以为他这辈子就只能这么眼巴巴的望着夏丽时，事情起了波澜。
3.
转眼到了1990年，夏丽要毕业了，汤姆很悲伤，他以为他就要彻底的失去得到夏丽的机会，他以为瑞克斯会为了留住夏丽马上娶她，可是，他们竟然分手了。
哦，不对，是瑞克斯消失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夏丽来找汤姆，问他有没有看到瑞克斯，汤姆说没有。
夏丽一直很端正娴静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缕裂痕，像是悲伤。
汤姆望着她有点手足无措，他多么希望一直看到的都是她的笑脸。
他很是紧张的问夏丽：“怎么了。”
夏丽说：“汤姆，拜托你，帮我找找他好吗？我不想就这么狼狈的回国，跟我一起到美国留学的同学都拿到了绿卡，你帮帮我，他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为什么啊？”
那一刻的汤姆，甚至有些雀跃，他竟然觉得瑞克斯消失得正是时候，可是他又不想看着夏丽太过伤心，他说：“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然而，让汤姆不可思议的是，他翻遍了整个城市都没能找到瑞克斯，他也不懂为什么瑞克斯会消失。
一日一日的临近毕业，他看着夏丽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他想安慰安慰她，却又怕唐突了她，汤姆也痛苦着。
那天，夏丽又找汤姆打听瑞克斯的情况，汤姆告诉她还是没找到。
夏丽竟然哭了起来，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
汤姆看她哭得那么伤心，终于鼓起勇气把她抱在了怀里，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尽情的哭泣。
“不然你嫁给我。”等她情绪缓和一些时，汤姆有些忐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他就傻傻的呆住了，仿佛那句话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夏丽停止了哭泣，像是看到了曙光，可是只一瞬间，她又哭了，没有声音，就那么无声的落泪。
“我不会强迫你按照我们的方式生活，你可以永远做你的东方人。”汤姆看着她又哭了，紧张得甚至快要爆炸了，他双手搭着夏丽的肩膀，用还很蹩脚的中文，一字一字的认认真真的盯着夏丽说完了这句话，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身体了。
夏丽似乎是被他的认真震惊了，她盯着汤姆，傻住了，眼泪也没再往下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丽突然笑了，像是了然又像是绝望。
她还嘟哝了一句话：“原来我还有人要啊。”
轻轻的，像是低进了尘埃里。
4.
那次汤姆的表白，就那么随风而逝了。
汤姆还是一日一日的寻找着瑞克斯，却始终杳无音信。
汤姆甚至开始痛恨祖国的广袤无垠，他甚至希望他们生活在一个小岛上，最好与世隔绝，这样不论瑞克斯藏在哪儿，他一寸寸土地的寻找，终归可以找到。
可惜，祖国就是那么大，他始终找不到瑞克斯。
就在汤姆要绝望的时候，夏丽又来找他了，给了他希望。
夏丽说：“我会考虑考虑与你结婚的事，可我还是想找到瑞克斯，他为什么就这么消失了，我恨，你懂吗，我恨他，可又舍不得，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一切，我甚至恨自己不能留在这里。”
她带着一点点的歇斯底里，泪又无声的流着。
面对这样的夏丽，汤姆不知说什么好，他又一次抱住了她，希望能让她感觉到温暖。
在拥抱夏丽的那一刻，汤姆开始幻想以后，他想，也许有一天，夏丽会忘了瑞克斯，而爱上自己，这么想着，他微笑了起来，觉得幸福。
然而，夏丽也仅仅只是给了汤姆一个缥缈的希望，然后，夏丽也消失了。
就在毕业后的第二天，汤姆已经在计划一场浪漫的求婚了，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让夏丽幸福，可是夏丽消失了。
汤姆花了一些时间才打听清楚，原来，夏丽只是回国了，并没有消失。
5.
没多久，汤姆也到了中国，并且选择夏丽出生成长的城市上海，他很顺利的在上海找到了工作。
国际化大都市遍地都是跟他一样金发碧眼的人，他在这里很有归属感。
起初他或许只想找夏丽，可慢慢的他对神秘的东方文化，越来越着迷。
一年一年，他会抽空寻找夏丽和瑞克斯，也一步一步的深入了解大中国。
2000年，他回美国过圣诞，听到了关于瑞克斯的消息，瑞克斯死了，说是死在了加拿大。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迫切的想要告诉夏丽，可是他并没有找到夏丽。
他只能回到上海继续找。
时间一晃而过，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留下了汤姆的脚印，可是他始终一个人。
如今，他也会一个人在马路上弹着吉他唱情歌了，像一个艺术家，又像一个流浪者，又像曾经的瑞克斯散发着迷人的光。
可是不论在别人眼中他是什么样子，他都不在乎。
他只是说他喜欢这样的日子。
就好像某种希望会一直存在下去。
6.
我问汤姆：“你找到她了吗？”
他寂寥的随意拨打了两下吉他，看着远方，没做声，只回头看着我笑了笑。
我想他也许找到了，我又接着问“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隔了一会儿，才说：“二十多年了，我已经爱上中国和这个城市了，像爱上她一样，离不开了。”
听着我觉得有点想落泪，最终我克制着，只是望着他笑了笑。
后来，我们又互相说了一次“平安夜快乐”就告别了。
当我告别汤姆，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再想起王小贱，竟然觉得非常的云淡风轻，而我的大脑里，更多只是汤姆的故事，不得不说我被汤姆感动了，感动之余，虽然落寞，但也温暖，就像汤姆的微笑。
我想，也许有一天，汤姆终究能再一次找到他的夏丽，那么也许他就再也不会让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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