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躲在一间小屋子里是件无聊透顶的事儿。我心血来潮地拉起竹制窗帘,好让自己几近透明的苍白皮肤晒一晒太阳,但是突如其来的曝晒里裹挟着一阵逼人的压迫感,白茫茫的日照里是车水马龙的轰鸣——外面的世界吓得我猛地一把拉下窗帘。
“又来了又来了……”我懊恼地想着,同时使劲儿抑制着那股熟悉的感觉从胃底部翻涌而出,但最终还是任由它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那是种什么感觉呢?一种时而绝望,时而羞耻,时而无力,时而焦躁的感觉——我很庆幸还有这么清晰的表述能力来向你描述这种折磨了我三年的感觉。你试过三年里一直待在房间,并且拒绝与任何人进行沟通吗?哦,没有。那你就不会懂我的感受。
三年了,也就是说从三年前妈妈在一条漆黑的小巷里找到了已经失踪一个礼拜的我开始,我就陷入了深深的、永无止境的沉默。之后,医生很快确诊我患了自闭症,于是妈妈就帮我到学校请了假,每天给我配药。谁都不知道在那失踪的一个礼拜里我是如何度过的,除了那个承诺保守秘密的心理医生。第一年时,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是打过越战的战士;第二年时,她却说我是经历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了;等到了第三年,她已经很担忧地看着我说:“慕雨,你是一个遭遇过核爆的人。”
于是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样起码让我觉得安全。有时候我一整天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看外面的天空,18楼的高度是最完美的角度仔细看它是如何从浅白渐变为深蓝最终沉入暗淡的了;有时候我会在互联网上看很久的论坛,但人们在虚拟世界里毫无意义的争吵总让我厌烦;有时候我打开电视机,看着蓝莹莹的光透过老旧的机壳照亮这个黑暗的房间,再配上妈妈送进来的膨化食品,竟然偶尔觉得满足——但大部分时候,我都会怀疑时间已经漫长到停下来了。
有一天当我在听着窗外疾缓相间的雨声的时候,妈妈敲响了我的房门。我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外面下雨了,空气很清新,我想问你要不要一块儿出门什么的……”她带着抱歉的语气试探地问,事实上,三年里她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想带我出去走走,但她一次都没成功过。
我冲她摇摇头,想要如往常一样关门。但她却轻轻地堵住了门,阻止我进行下一步动作。只见她从背后拿出一架很大的黑色望远镜,然后热情地大喊:“surprise!生日快乐,慕雨!”
我知道我沉默的应对又一次让她伤了心,但我还是拿起望远镜关上了门。
无可否认的是,这架望远镜真真切切地让我产生了想要出去的冲动——当我看到天空里会移动的云团、高楼外的飞鸟、建设城市的巨大机械以及四处分散的陌生人群时,有那么短暂的一秒,我想要出去。但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从镜子中依稀辨清自己如黑藻一般纠结缠绕的长发和干燥惨白的皮肤,这场景生生让我缩回迈出去的脚步。
即使如此,我还是每天用望远镜窥伺外面的世界。它进入了我苍白而又贫瘠的日常生活里,把我和外面的世界简单地连结起来。
顺便一提,我在这座偌大的繁华都市里发现了一座小小的孤岛,它背对着摩天大厦,贯穿这座城市的河流将它与世隔绝,使它落入与我一样孤独的境地。不过很快,通过我不懈的观察,我发现了它的入口,或者可以说是出口。那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小道,从一座斜对面的山上蜿蜒而下,一直通到孤岛的一角。有时候我会好奇这座孤岛上是否会有人存在,但很快就被我的观察否定了。它真的只是一座孤岛,没有人会来,只有密林、岩石和草丛寂寞地存在着、生长着。
我以为这座孤岛会和我一样永远孤独下去,整日像李白与敬亭山那样“相看两不厌”,一辈子做彼此唯一的朋友——直到有一日的清晨,一个人的闯入改变了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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