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
一个男子走进诊室。医生抬起了头,看着进门的男子有点脸熟,男子也认得医生,主动打起了招呼。医生想起是在早前朋友的婚宴上,男子跟他坐同一桌。喜宴免不了酒,几杯下肚,男子已现醉意。旁人告诉他,此人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打老婆。男子喝醉后开始到处找人说话,拍着医生的肩膀,要和他结拜兄弟。医生冷冷地跟男子搭着话,他自诩好歹也算一个知识分子,最看不起打女人的人。散席时,男子已喝得不省人事,闭着眼睛在说醉话,四个人把他架着回去了。他问旁人,醉成这个样子,打不成老婆了吧,旁人笑笑,说从来没有不打的。
男人在诊室里说了半天,说的都是那天酒席上鸡毛蒜皮的小事,医生烦厌了,趁他刚说完一个事,马上问:“来看什么的?”男子把裤管提起来,只见他的小腿肚子上贴着一块纱布。揭开纱布,有两个血红的小孔,血已经止住了,但化了脓。伤口的周围,有一些涂过药水的痕迹。“被狗咬了吧?什么时候的事?都化脓了。”
“嗨,别提了。前几天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条浑身是血的疯狗,冲出来咬我一口就跑了。”
“这伤口哪里弄的?护理这么差?”
“我想着没多大的事,就自己回家涂了点药水。”男子笑了笑。
医生白了他一眼:“这是小事吗?”
“不是吗?”男子小声问到。
“这种伤口看似表面积不大,但伤口很深。一般人没有学过,很难消毒得干净的。你看,这不感染了吧?发展下去如果处理得不好,后果很严重的。败血症听过没?会死人的。”医生故意说出最极端的情况。说完以后,医生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打过针没?”
“什么针?”
“狂犬疫苗。”
“不用打了吧?”男子说:“我以前也被狗咬过好多次了,也没什么事。”
医生怒了:“狂犬病潜伏期长,致死率百分之百。如果你现在不想打,那回去想两天。想好也不用回来了,那时候再打也没用了。”男子不说话。医生再问:“那你是打还是不打?”
“那……打吧。”男子声音小得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医生开了处方,交给男子:“对了,打完疫苗要忌口的,不能吃生冷,辛辣,还有特别是不能喝酒。”
“啊?不打可以吗?喝了会怎样?”男子问。
“严重的话会休克。”
“这不要我命吗?”男子说到。医生没有回答,摆摆手示意下一位。
卧室
深夜,大学生还没有入睡。他坐在书桌前复习。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听到一把熟悉的女声在讨饶后,他知道那是邻居又在打老婆了。母亲开门进来,没有敲门,给他送来了夜宵,说了几句漫无边际的话,直到吵闹的声音停止,母亲才离开他的房间。她还把我当小孩子,大学生心里想。
大学生住的地方,原本是某单位给员工的福利房。因为大家都在同一个单位里做事,所以邻里关系比普通的商品房小区要熟络得多。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他们家和邻居的关系非常好,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邻居家里刚添了男孩,母亲经常帮忙照看那个小婴儿,而邻居太太也经常买一些糖果小礼品之类的送给他。后来那男孩学会了走路,一步步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宛如他的小跟班。两位母亲甚至以对方孩子的干妈自居。那美好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尽管现在两家人在楼梯上碰面,还会强装热情地打招呼,但不会再说家长里短,再也不会互相串门,有好吃的也再不会互相分享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
那年他刚上初中,刚长出喉结和胡须,这让他感受到自己已经从男孩转变成一个男人了。看了一本忘了名字的外国小说,让他错误地以为男人应该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某天晚上,当邻居家再传来女人的讨饶声时,他拿起了电话。
那一天他的理想,或者说是幻想,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的脸蛋也是,被他老爸。警察来了后做了回和事佬,而他们走了以后,女人被打得更凶。当得知是他报的警后,母亲死命地向对方认错,父亲事后跟他讲,如果自己不打他那一巴掌,打他的会是那个男人。别人打老婆是别人的事,他不应该管。一切都仿佛是他的错。他问父亲,如果有一天轮到他遇到事,是否别人也不该替他出头?父亲没有说话,母亲摸着他的头说,没有人会欺负我的小宝贝的。妈妈只是把我当孩子哄。他接受不了,但无能为力。
那一巴掌扇醒了他。从此他发奋读书,考进了好的大学,父母为此倍感欣慰。他没有告诉别人,他如此勤奋是为了长大以后能逃离这个地方。
这天晚上他在复习,准备下周的司法考试。当吵闹声再次响起,他反锁了房门,戴上耳机,用音乐声盖过其他噪音。
“刑法第二百六十条,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犯前款罪,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他默默地背诵起来。
学校
下课铃声响起来了,老师刚刚说到最后一个重点。“这节课我们拖一下,这个考试要考的。”没有人抱怨,他继续说到:“牛顿第三定律,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同时在同一条直线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就是说假使你用多大的力打一个物体,那个物体也会用多大的力反作用到你身上。大家要背熟这个,作业晚一点我告诉课代表,现在下课。”全班同学都站起来,用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声调一起说到:“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回到教导处,他看见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门边。尽管戴上墨镜,散下来的长发遮住半脸,但仍然挡不住眼角的淤伤。小霸王的妈妈。老师心里想到,便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等着好戏上演。
小霸王是全校闻名的问题学生,没少干令学校头疼的事。老师不在,他就是王。有人这样评价。幸亏不是我们班的学生。老师有点庆幸。学校大部分老师都已经对他采取了放任的态度,只要他不影响其他同学,爱怎么样都行。老师拍了下邻桌的肩膀:“这次又怎么了?”对方耸耸肩:“好像是昨天放学后没有离校,把另一个同学抽屉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在课室烧了,还在桌子上刻下了难听的话。”
两人说话间,小霸王已被叫了进来。女人一见儿子,二话不说抬起手来就打,手打痛了,就脱下鞋子继续打。小霸王被摁的死死的不能动弹,就像某部脍炙人口的日本动漫,那个孔武有力的胖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妈妈。
老师们知道教育孩子不能用体罚,但上次劝架的后果是,小霸王在家里被老爸打得上了石膏。整个教导处没人说话,包括小霸王。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偌大的一个房间里只有一种声音:啪……啪……啪……
马路边
一群初中生放学走出校门,男孩也在里面。他们将要去见证一件事。每一个孩子到了青春期,都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也不例外。
几天前,学校附近有一条流浪狗生了一窝狗崽,而这窝没睁眼的狗崽燃起了班上一些女孩的兴趣。当流浪狗翻完垃圾堆吃饱了回来,发现有几个陌生人围着它的孩子,便一边狂吠着奔跑过来。女孩子们吓得花容失色,四散而逃。这件事传到男孩子那边,便有人自作主张地要为女士们出头。于是一帮人便约定,今日放学后去找那条不知好歹的流浪狗的麻烦。男孩不想去,他家里也有养狗,知道如果母狗刚生了狗崽,那是连主人都不能碰的,即便是多看两眼,也会被吼着出去。但他不敢说出来。
当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找到那条流浪狗时,小狗已经睁眼了,能在狗窝周围玩耍。这时候男孩才第一次看到这条狗。那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土狗,这种狗如果在农村里还有人养,用来看家护院之类的,在城市里,只好听天由命了。男孩想不明白为什么狗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从附近某个偷偷卖狗肉的饭店里逃出来的?他无从考究。
流浪狗发现了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站在自己身后,又开始不安地狂叫了起来。一群孩子站在那里,不敢上前,都在怂恿着别人出手。他听到有人在怂恿着老大。前几天老大被叫了家长,这事弄得他挺没面子的,不过那也不是第一次,而老大总有办法把面子挣回来。
老大退出人群,趁狗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到狗的后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件衣服,那衣服太大,不可能是他的,上面还印有老大他爸工作单位的标志。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衣服把狗头一包,大家便一哄而上,上去一人一脚。狗不像猫,不会用爪子挠人,只能呜咽着扭动身子。直到大家都打过了,老大喊了一声跑,大家便四散着逃去,只留下伤痕累累的流浪狗在挣扎着把套在头上的衣服蹭掉。
自认为跑得足够远以后,男孩停下来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狗终于把套在头上的衣服搞掉,正在嗅着地上那件染了血迹的衣服。
——End
(这是玩票性质的一个系列短文的第六篇,这系列短文我会遵从以下几个原则:
1,由4篇篇幅相近的小故事组成
2,每一个故事都与前后故事相关,而第一个故事也与最后一个故事相关,达成一种伪环形叙事的效果
3,故事都是些小人物的故事,不出现任何人名和地名,因为这些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和任何人身上
4,触及一种不正常但却能被约定俗成地接受并被视为正常合理的事情。
希望通过这个系列表达出那些人们认为是事不关己的事情,最后都会影响到自己。如果喜欢可以点赞,如果希望看这个系列的其他作品可打开正文后文集《四段式伪环形系列》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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