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人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在茫茫的绝望漂流中。他放弃了与生俱来嘶吼与挣扎,并开始无端的困倦与消沉。”
在所有的陆地被一片汪洋吞噬后,幸存的人们乘上一架搭载着希望的飞机。在大气层稀薄的空气中漫长的漂流,现在,人们不再向往天空与大海。他们在等待,等待海水如退潮般褪去大地裸露出坚实胸膛的一天。所谓的脚踏实地是什么样的感受,没人记得。在三万英尺高空的每日每夜,鸦男,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最开始他喜欢坐在101舱靠窗的位置看下面那个一片汪洋的蓝色球体,晚上又可以看到亮灯的如同深海里发光鱼类般穿梭的巨轮。他总是在想,那些船上的人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在他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他。每天他都会到126舱(通讯舱)给玛丽打电话,姑娘是船上的甲板地勤,他们在大学化装舞会上认识,到现在拍拖了有两年半。可有一天呢他拿着听筒的胳膊都酸的发麻,电话也没有人接,后来有人告诉他,玛丽执勤的时候被海怪吃掉了。再后来他便再也看不到那艘船,他也让出了那个座位坐到偏中心的看不到舷窗外的位置上。
他仍每天都去126舱打电话,电话号是1024,从听筒里灌进耳朵的是金属摩摩擦般的杂音和海水沉没压抑的声响。
101舱午后的阳光洒在鸦男的脸上,困意潮水般一波波地向他涌来,先是小礼帽被风吹得向左一斜,然后拄着头的手一松,整个身体便往右栽歪过去。他头一晕,四肢像沙滩上逃窜的螃蟹慌乱的抓起来。
他小心的调整平衡,再次稳坐在桌前,拄着手臂紧闭双腿。安然的日光下,他似乎很快又要进入半梦半醒的混沌。
“先生?”
“怎么了?”他从混沌中睁开眼睛,审视着站在身旁的女服务生。她人长的瘦小,却端着不合身的大托盘,托盘里有杯洒了的咖啡,棕褐色的液体溅到她白衬衣的胸口,污渍挡住了名牌,只看得到工号1024。
“您的咖啡,店里规定要再交一份钱。”
“为什么?”鸦男坐着,没起身,仰着头看她。也许是渴得慌,他咽了口唾沫。
“它洒掉了,你没看到吗,在杯子里,托盘里,衣服上和空气里,都有它的味道。”说着她把托盘搭在桌边,手指捏着溅了咖啡的胸口抖了抖。不知为何,这简单的动作看起来煞是可爱。原本鸦男对她冒犯他睡眠行为的敌意也消失殆尽,他甚至不自觉的伸出鼻子嗅了嗅,果然,空气中有着股淡淡的咖啡香。
“对不起。”鸦男的手在风衣外口袋里滑了一圈,眼睛瞪得大大的乞求着,“那已经是我最后的money了。请把这半杯给我吧。“
她把半杯咖啡放到桌子上,转身要走。
“对不起,我说的是另半杯。”鸦男说完端起咖啡杯呷了口,转过身盯着她胸口的咖啡渍。
除了鸦男,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专心的食用着自己的饮品和甜点,除去吸溜吸溜的声音外连低声细语声都很少。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餐厅里阳光如日光灯般冰冷,偶有清风拂过,也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此时,罕有的暧昧空气,让她觉得日光灼背。
132舱遇到她后便如步入寒冬,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他每天都觉得冰冷无比。无论食物或是阳光都无法让他感到温暖,每天他都会在101舱的老位子上等她。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像忘记其他所有事情一样,他开始遗忘。
代替她的是个喜欢微笑的叫岛的女服务生。虽然是个哑巴,鸦男和她相处的仍旧不错。鸦男总觉得她似曾相识,他想起来,那天他在126舱习惯性的打电话。为了避免尴尬即使对面没有人接听他仍是自言自语般的对着话筒煞有其事的讲话,也许是时间太晚的缘故。那天空旷的的126舱只有他和岛两个人。她靠在长椅上手里提着话筒面无表情,偶尔会有似笑非笑的表情浮在脸上。他提着话筒自言自语不知道有多久,后来甚至唱起了歌。
“你-在-唱-什-么?”她走过来,打着手语,“看-你-很-陶-醉-的-样-子?”
“情——歌。”鸦男不会手语,所以他这两个字说的极慢,甚至慢到他怀疑自己的发音有误。
“可-以-在-唱-一-遍-吗?”
鸦男点了点头,在灯光苍白的126舱的长椅上,他好像唱了很久很久。后来甚至喉咙嘶哑了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长椅上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她已经消失。恰好那天是设备保养日,整个126舱空荡荡的像失去双臂的人的空空的袖管,让他心里空荡的酸痛。
也许是因为特殊的巧合,有一天岛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着白色的衬衫,他点了咖啡。她放下咖啡杯刚要走,他突然提起杯子将咖啡倾头倒下,棕褐色的液体流淌到他胸口的黑色羽毛上,被日光冰冷的炽热蒸干。
她转过身,吸吸鼻子,拉起在椅子上独自陶醉的鸦男。
在冷气开放空旷无人的132舱(紧急避难舱),两个人缠绵在一起,她背靠着舷窗被他死死的按住,吻下去的时候他的舌头差点伸进她的喉咙里。透过舷窗,鸦男看到漆黑又璀璨的星夜,以及看不到陆地的绝望之海。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她看着鸦男眼睛里漆黑之外的星光与月色,声音颤抖。
“像没有脚的鸟。海水什么时候才能褪去,飞机又什么时候能降落,他开始不再念记和慌张。每天他都会喝一杯咖啡,与其他所有人一样,绝望而安定。”
101舱漫无目的的困倦再次来袭,像有人照着后脑的一记闷棍。鸦男被来历不明的困意拉入深海,在安静深海不知名的方向,有窸窸窣窣的呓语钻进鸦男的耳朵。
奇妙的失重感将鸦男拉醒,呓语声真实存在,来自朝着舷窗聚集的人群。人们从座位上起身,小声嘀咕着挤到舷窗边。鸦男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索性拉住个路人,问,发生什么了?
据说是发现了陆地,是个很小的岛。
鸦男猛地起身,踩着椅子,视线掠过人们的头顶,穿过蔼蔼的云层。在茫茫无际的湛蓝海面上,果真存在着米粒般大小的岛屿。他瞪大着眼睛,胸口的羽毛抖擞着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对不起,先生。”
鸦男一惊,扭头看,是个低着头胸口有着热腾腾咖啡渍的女服务生。“对不起先生,您的咖啡......”
她抬起头,是1024号,鸦男看到她嘴角和脸上也溅上了咖啡像只小花猫。虽然闻不到空气中的甜腻味,他仍想俯身下去吻她。他伸开臂膀,张开黑色的华丽羽翼,翅膀在阳光下发出掺着墨绿色的黑光。
132舱岛在132舱紧抱着自己身体,靠在舷窗边看外面漆黑凝重的夜。除了星光与月外,偶尔能看的到一只翱翔着的黑色大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她看到有女人抱着鸟的脖子骑在鸟背上。她的嘴唇开始发抖,冬天似乎又周期性的再度来临。在长夜与汪洋面前,她唯希望可以有那么一块可以让她着陆的陆地出现。像没有脚的鸟,奢望的并不是宿命般的疲劳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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