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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爱上诱奸犯,故事已经讲完,生活仍要继续

少女爱上诱奸犯,故事已经讲完,生活仍要继续

作者: 暴走萝莉 | 来源:发表于2018-05-10 09:44 被阅读645次
    电影《Lolita》剧照

    01

    台湾作家林奕含离世一年了。

    林奕含,这个和我同龄的姑娘,在2017年4月27日选择了自杀,留下一句“对不起”,和一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匆匆了结在尘世走过的26年。

    办案的警察在记录里写,本案,死者,绕颈窒息。

    她走后,世人争相破译书中的蛛丝马迹,试图一窥她生前所历经的痛苦。

    十年苦痛无人问,一朝赴死天下闻。

    2017年8月21日,台南地检署宣布,因“性侵害部分证据不足”,对涉嫌诱奸林奕含的补习老师陈国星做出不起诉决定。

    《人物》不久前发文,一声声诘问:林奕含离世一周年,世界变好了吗?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后,越来越多曾遭性侵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她们终于敢开口:

    “我是房思琪。”

    “我老师是李国华。”

    “Me too.”

    许久未联系的瑶瑶,给我发来消息:对不起,我没有勇气,你是我唯一的树洞。

    十几年前,我在某个论坛里认识了瑶瑶,我们只相差一岁,共同爱好众多,于是一拍即合。远隔千山万水,通过网络,凭借文字交流,我们是最知心的陌生人。

    恋爱大过天的年纪,少女们的话题,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小心翼翼捧在心头,却又躲闪着羞于谈起的那个人。

    那年暑假的某个夜晚,瑶瑶冷不防敲来一行字:我男朋友大我29岁。

    我们一直聊到晨光微熹,14岁的我,仿佛在寒冬里兜头被浇透了一桶冷水,

    可我知道,15岁的瑶瑶,已是坠入冰窟垂死挣扎的溺水者。

    02

    思琪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从小,瑶瑶就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永远第一,钢琴,画画,唱歌,样样出色。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里的书架跟着瑶瑶一起长高,一路爬上天花板。

    他们家教甚严,妈妈说好女孩不要花心思在打扮上,所以瑶瑶剪齐耳短发,衣柜里四季没有裙子。

    她不美,她只有让同龄的小男生敬而远之、望而却步的光环。

    瑶瑶13岁的时候,一直教她钢琴的老师要搬离这座城市,只好另寻一位钢琴老师。妈妈的同事热心地推荐了M老师,她的儿子已经在M那里学琴两年,盛赞M琴艺高,负责任,孩子们都喜欢他。

    妈妈去试听了一次课,果然非常满意。只不过,年逾不惑的M离异多年,而上课地点又在M家中,妈妈心里不是没有过抵触和防范。但转念又想,只要自己全程陪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星期六的下午,瑶瑶母女去M家上课。他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慈爱地摸了摸瑶瑶小男孩般调皮的短发。少女扬起拘谨的面孔,沉净如沃斯托克湖岸的明眸,直看进他每根血管的细枝末节,五脏六腑都跟着悸动起来。

    瞬息之间,他也是懵的,分明只是个样貌平平,胸前也平平的小朋友而已,自己从前并没有如此嗜好。她就那么亭亭地在他家门口,带着一阵豆蔻的危险气息。

    他听见咔哒一声,心底尘封已久的通往洛丽塔之岛的门,被琴键上那双跳跃的小手开了锁。他吱吱呀呀地推开了一道小心翼翼、欣喜若狂的缝隙,眼神闪烁着忍不住窥探,春光乍泄的一隅,瞥见稍纵即逝的校服裙角,和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腿。

    那是他从未探索过的一方处女地呢。

    回家的路上,妈妈摆出家长的姿态说,不能一个人去M老师家里上课,知道吗?

    瑶瑶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以前你也都不陪我上莎莎老师的课。

    妈妈支支吾吾起来:那不一样,M老师是男的,又离婚这么多年,你要小心,女孩子要保护自己……

    瑶瑶嘴上应着“哦”,心里却偷偷笑话妈妈尴尬的样子。M老师明明就风趣又绅士,哪里会是狰狞可憎的坏人。

    当时的瑶瑶自以为很成熟,其实她还无法想象,在成年人的欲望盒子里,隐匿着多少蠢蠢欲动的恶魔。

    妈妈自诩开明地给了瑶瑶性教育,却独独不肯告诉她,吃下伊甸园的果实后将会发生的事情。试图设置的模糊的警戒线,都成了画地而起的牢。她被好好地圈养在玻璃罩里,直到M闯进来,敲碎她的乌托邦。

    03

    他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

    本来就说爱老师,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邪恶如此平庸,而平庸是如此容易。爱老师不难。

    一周一次钢琴课,两个月,相安无事。妈妈说,M真是好老师。

    很快,全市少儿钢琴比赛又要开始。M说,瑶瑶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只是不够用功, 不如放学就来我这里练琴,不收费,拿了第一名就是我的活广告呀。

    妈妈永远听不腻的漂亮话。瑶瑶是她精挑细选的大牌包包,挽在手臂上出门,接受众人的瞻仰恭维,把虚荣心昭告天下。

    于是,瑶瑶每周多了三个晚上去M家开小灶。妈妈起初也同去,渐渐地,许是侥幸偷懒,许是自认了解M的为人,便忘记了她曾经的叮嘱,让瑶瑶独自去练琴。

    大人总是这样,自己讲过的话,随随便便就可以不作数。

    瑶瑶妈不来时,M也教得很认真。

    他用铅笔轻敲她总是塌下去的手腕。他亲自示范莫扎特F大调奏鸣曲。他不时拍拍她的肩胛,提醒她不要驼背。

    瑶瑶弹琴时偷瞄他的侧脸,他弹琴时瑶瑶的目光被钉在他手上。眼角绵延的纹路,修剪整齐洁净的指甲,都深埋着少女猜不透,又拼命想探知的往日时光。

    她不知道,自己极力掩藏的小心思,在M面前都是小儿科。他只消念几句做作的对白,就看得见她浑身每个毛孔都冒出粉红色泡泡。

    多年后的瑶瑶,想狠抽13岁的自己一记耳光:不知死活。

    瑶瑶只记得,那天M似乎心情大好,拿出他年轻时的照片给瑶瑶看。翻着翻着,眼前赫然是M和前妻的婚纱照。

    沉默的几十秒,瑶瑶甚至有种错觉,M衬衫下的心跳声,竟越来越靠近。

    瑶瑶先开口,老师,你还爱她吗?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这哪里是学生该向老师提出的问题呢。于是腾地从脸颊红到脖颈。

    多稚嫩的想法,正中他下怀。

    年轻时浑浑噩噩便和相亲对象结了婚,儿子五岁时和平分手。这些年身边蜂飞蝶舞,对于面目模糊的孩子他妈,还谈什么爱恨情仇。

    小女孩的尴尬在他看来,是迅速发酵的暧昧。鬼使神差,他顺势揽过她的肩头,一字一句,轻飘飘掠过她的左耳:老师现在爱的,是身边的人呢。

    然后,又炽热地烙在她惊恐的嘴唇上。

    命运从那一秒钟开始扭曲。

    瑶瑶如常隔天就去M家练琴。妈妈一起来时,M是正直负责的好老师。瑶瑶独自来,M依然是老师,教的却不是钢琴。

    直到比赛结束,M那双天生就为弹钢琴而生的手,已经品尝过瑶瑶每一寸肌肤。

    瑶瑶果真拿了第一名,妈妈笑得比瑶瑶手里捧的奖杯还绚烂。妈妈说必须准备厚礼感谢M老师,天知道,M早已经自顾自取走了他中意的礼物。

    M说,我爱你,所以我不强迫你,我会等你自己愿意。瑶瑶几乎要感恩戴德。

    瑶瑶14岁生日,舅妈送她一条白色蕾丝连衣裙,妈妈大发慈悲,允许她在周末穿上出门。

    瑶瑶弹奏着轻快的巴赫赋格,裙摆就快乐地拍打着雪白的脚踝。M眯起眼睛,他知道,这份包装精致的礼物,终于可以剥落打着蝴蝶结的缎带了。

    她还那么小,小到甚至不懂得应该先守住哪里。

    瑶瑶别过脸看床单上欲滴的殷红花瓣,她听见自己无声无息的尖叫,接着,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訇然作响。

    M嘶哑着喉咙说,我爱你呀,我太想这样做了,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他太精明。

    老师,我可以爱你。

    04

    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在思琪身上发酵的屈辱感有信心。

    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瑶瑶说,我以为自己在和老师谈恋爱,而早恋是万万不能被大人发现的。

    M有时突然矫揉造作起来:你报警吧,真希望我可以赎罪。

    他明明知道,她无法向任何人开口。强奸犯总在事后给小女孩一颗糖,抑或威胁会杀掉她,迫使她保守秘密。

    可是,像瑶瑶和房思琪这样的女孩,被弄脏碾碎的羞耻心,就是诱奸者自鸣得意的王牌。

    瑶瑶甚至不能向最好的朋友吐露半个字。要如何对一个同样14岁的小女孩解释呢?

    你还在暗恋隔壁班那个打篮球很棒的男生,我就和43岁的老师在一起了,我们做了相爱的人能做的所有事情。

    我们在青春的岔路口走散,你一路奔跑沐浴灿烂千阳,而我赤着脚踟蹰在荆棘丛边,冷不防被人一把拉进泥淖深潭。

    我已经脏了,我是还来不及盛开就颓败在乱石堆里的雏菊,我是荒野中被暴风骤雨折断的向日葵。

    房思琪问李国华,我那时那么小,老师怎么舍得?

    李国华回答:那时你是小孩,我可不是。

    瑶瑶也问过M这样的问题,她甚至大胆责难:你是恋童癖吗?

    M仿佛受了侮辱:我才没有把你当作儿童来爱,我们在爱情里,没有年龄。

    李国华是以诱奸女学生为乐的惯犯,M呢,他恨不得给自己冠冕堂皇的爱,立一座贞烈的牌坊。

    后来瑶瑶再也不肯主动聊起M,倒是我终日惶惶不安起来。她丢给我一个巨大的秘密,她的灵魂被撕裂,斑驳的碎片嵌进我身体,郁结成心头的朱砂痣。我好像变成镜像世界中的另一个瑶瑶,变成M豢养的宠物。

    两年以后的夏天,瑶瑶熄灭了许久的头像,突然鲜艳地跳动起来:我考上了S省的大学,我自由了。

    瑶瑶拼了命的读书,央求爸妈托了关系,在高二那年坐进高考考场。她只想远远离开,哪里都好。

    她头也不回地把故乡甩在身后,M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句子:原来你也会长大,我没能力挽留,也不需要追逐。

    那时我们天真地以为,离开就是新生,一切都会好起来。

    05

    2017年,27岁的瑶瑶用谈论一件旧衣服的口吻,淡淡地说:

    “十年里,我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我逃命般地狂奔,身后总有一团模糊的黑影,眼看就要抓住我的手臂。每次我都在这个情节里惊醒,那种恐惧逼真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十年了,我终于能够诚实地反省自己,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瑶瑶读房思琪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在每个深夜给我留言,又好似自说自话:

    她写出盘亘在我心里多年的秘密,就好像十年前的我跌入时空裂缝,拼命剖开自己,用唇语无声地呐喊。我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小女孩,都是房思琪。

    自媒体号们义愤填膺,为了强蹭热点,虚伪地发泄着情绪,人云亦云,好好笑。

    他们罗列一串串官方统计的数字,叫嚷着触目惊心痛彻心扉,以呼吁改变的名义煽动人们去转发,为他们自己赚取价值不菲的点击量。可是那些数字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是庞大的统计数据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旁观者只晓得我们被性侵,仿佛只是千篇一律的不幸遭遇。人们不会知道,数字背后的我们,如何艰难地踏出存在于世间的每一步。

    他们说房思琪林奕含可怜,对不起,我们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于旁观者只是故事,于我们,都是活生生的过往。

    互联网极度发达的当下,热点一波接一波冲击着人们颓丧的现实生活,键盘庇护之下,虚拟的身份背后,每个人都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林奕含自杀后不久,我看到了一个视频,17岁的女孩偷偷拍下自己被吉他老师摸胸猥亵的证据。万万没想到的是,评论里一片可怕的声音。

    “为什么不反抗?我看你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嘛。”

    “能找到机会拍视频,说明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不报警,还专门跑去上课让他摸?”

    “被猥亵了还会继续去上课?是有什么其他企图吧。”

    女孩晒出的聊天截图中,这位老师反倒委屈地辩解,“我以为我们在交往,我是把你当女朋友。”女孩反复强调自己有男友,却又被网友抓住了“把柄”。

    “小小年纪就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好货,活该!”

    “早就被人睡过了吧,装什么清纯。”

    林奕含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本能地责怪受害者,是渺小软弱的人类,闭起眼睛为自己营造的幻觉。

    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曾走过的懵懂无知的路,以为现在懂得的道理都是生来就懂。面对性教育装聋作哑的家长,被整个社会荼毒而滋长的羞耻心,小女孩们在知道塞进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是什么之前,就已经毫无征兆地经历了浩劫。

    “我当然希望读者痛苦,也感谢共鸣的读者,但我不觉得有人应该高估自己的同理心,人都是健忘的,读了很痛没错,但你会痛多久?这痛会改变你吗?人面对那么大的创伤应该谦虚一点,就像我不可能用意志力,只能看医生、吃一堆药。药物是我谦卑的方式。”

    林奕含的每一个笔划,都是刀刀见血。

    瑶瑶说,请求你,帮我写下来吧,我不行。

    这篇文章我写了大半年,新媒体做久了,害怕自己空洞的语言,再掀开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但是我更害怕,这些文字会在我心里渐渐褪色,就像每次爆发的性侵事件,一石激起千层浪,却终究石沉大海,水面不留一丝涟漪,就算人们偶尔谈起,慢慢地连唏嘘都吝啬。

    林奕含在绝笔《石头之爱》中写:

    “我当然有脚,我与B的家也绝非300平米,但我总说:‘帮我倒杯水水。’不是白开水,是水水,噘嘴飞吻似的叠字。B的驼背拉弓,大脚两步。倒太满是要我学狗舔水,倒太浅是小气。那两步,是我生命最壮丽的时光。”

    谁不曾在惊心动魄的年纪里,不要命地横冲直撞过。

    房思琪的故事已经讲完,林奕含的终点是逃离人间。小说终将成为书架上落满灰尘的旧物,我和瑶瑶,却必须继续生活。

    我们素未谋面,但,余生,我愿替你美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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