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从小内心戏就特别多。就像有阵子广为流传的那段话“每晚睡前都要把自己代入一个小说角色里,直到整个故事剧情在脑海中上演完了才睡得着”中的这类人,那可不就是我吗。
我那时充满了想象力,认定自己注定不平凡。就算不能拯救世界,我相信,那至少这个世界也是给我留有那么一席之地的。而好像我看过的所有神话史诗中的英雄仗剑走天涯的时候都要有个同伴陪着。想到同伴这个词,车叔的身影便出现在我脑海里。在这条街上我只想跟车叔做朋友。
因为在我心里,车叔是青巷最酷的人。
青巷就是我从小生长到大的地方了,除了典型老街巷该有的特征,这儿还以美食街的名义著称。从各地特产到网红连锁店,从主食辅餐到甜点酒水,从精致餐厅到街边涮串摊儿,应有尽有。
车叔的修车店开在山东煎饼摊和包子铺中间。早餐店油腻,叔的修车铺更是油腻,甚至还有些脏,因为无可避免的糊在地上的车油和沾了膏油的工具。从外头望进去,这就是家黑黝黝的极其普通的修车铺。
这也是为什么我听到车叔吹起萨克斯的时候觉得他惊为天人的原因了。我并不是质疑车叔身为一个修车师傅为什么会吹萨克斯,这一技能充其量使他显得像一个有特殊才艺的大叔而已。让我心绪难平的除了这乐声,更在于他吹萨克斯从不择时间地点。不是在月色如水的夜幕下,不是在晨光熹微的山林间,亦不是在装修典雅的房间里,不是在被风微微吹起的窗帘前。他就在他的修车铺里吹萨克斯,在杂乱陈列的各种修理工具后面,只随意支起一个躺椅,或坐或躺,吹着电影配乐一样悠扬缠绵的曲子。
对于没有艺术细胞的我来说,我想不到什么关于乐理上的精确形容。总之从那曲调上扬的令人欢愉的乐曲中,我总是联想到香榭丽大街,精致的法国女人和一杯香醇的法式朗姆酒。 就如同在《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监狱里的人们听到法国女人的歌唱,想到了“自由”。
青巷当然不是监狱。青巷和许许多多的街巷无别,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条街。我是青巷里长大的平凡俗气的居民,和住在这条街上的大部分人都一样。
人是拥有着极其充沛的好奇心和新鲜感的生物,因此当芸芸众生中出现了那么一两个闪着与众不同的奇妙光芒的存在时,大家便会出于本能地想去了解,去亲近他。
车叔就是我们这些平凡人之间蒙着罗曼蒂克般色彩的神秘面纱的人。他在修车铺里忘我地演奏乐曲时,隔壁煎饼摊的大姐摊煎饼的动作都变得带有了节奏感,鼻尖被热腾腾的煎饼摊熏得沁出的汗珠,配上她享受的陶醉表情,整个人仿佛露出了些许少女的欢愉。
在晨间,车叔的演奏就是早饭摊上努力着的大伙们辛勤工作的伴奏。六七点的阳光薄如蝉翼,这街巷将醒未醒,即将涌入朝九晚五的人潮中的上班族在修车师傅的萨克斯乐声中褪去刚起床的倦怠,停在街边买油条和米粥。早点摊的店员手脚麻利地送上新鲜出炉的美味早餐,不间歇地继续招呼下一位客人,语气中的热情活力丝毫不减。
傍晚伴着人们下班,放学的还是车叔的演奏,混杂其中的还有邻居间的寒暄家常,初中生们青涩的聊天对话,小学生和爸妈的温馨互动。其实车叔的萨克斯声从来就不是独奏,是这条街的日常喧嚣和萨克斯的乐声所交融,完整,成了我记忆中独属青巷的动人乐曲。
我在这条再普通不过的街上匆匆略过的时候,只要耳畔响起那段我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萨克斯曲声,填满胸腔的世俗的烦恼愁绪都会被瞬间抽离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青春少女的陶醉欢愉。我知道,那几分钟我是彻彻底底属于车叔的音乐的。
也不是没见过车叔正经在帮人修车的场景。可以说车叔除了修车以外的时间,都给了萨克斯。修车的车叔神情认真,专注,转动着工具的手灵巧自如,仿佛上下翻飞着叠着千纸鹤的女孩子的手,只是多了数不清的茧子和沧桑感。
我没见过车叔演奏萨克斯的时候的神情,但从这修车的认真神态,这轻快利索的手法,我都能想象的出来这个迷人的大叔眯着眼睛,微醺般地半躺在他的竹木躺椅上,将宝贝乐器百般把玩的画面。他一定从来不在乎修车铺外的人听见他的音乐是何样的反应,他就是这么一个任性随性的大叔,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顽童一样,又像古时候的载在史册上的潇洒侠士,几十平米的修车铺成了他享受生命的快活山林。
盯着车叔修车的样子看太久,完成修理工作的叔会不经意抬头看见我,那深邃的眼眸轻快地向我传来欢愉的目光,我却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害羞得溜到一边去,心里的小鹿乱撞,怕是过会儿又要给自己加段暗送秋波的戏了呢。
但是因为车叔的缘故,这切不能算是我平白无故的加戏之举。
因为——打个赌吗,在车叔的音乐里,所有人的故事一定都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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