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不见了

作者: 半步之人 | 来源:发表于2017-04-23 22:14 被阅读48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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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肖琼发现儿子丢了。

    那年,她三十八岁。儿子沈宵高三,正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大坎。

    许是在肖琼苦口婆心的一番教诲下,沈宵渐渐把野了多年的心思都收回来,悉数放在学习上。饶是这么兢兢业业、颇费工夫地读书,他的成绩也只在中上,到不得拔尖的水平。

    但好在肖琼心也不大。儿子只要能顺利考上大学,读出个名堂来,她便心满意足。

    为了养育儿子,肖琼同时打着好几份工,起早贪黑地挣钱养家。不到四十的人,看着愣是跟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差不多。藏不住的银丝从鬓边、头顶不甘地冒出来。

    很多时候,她都不敢照镜子。镜中那张衰老的脸,仿佛时刻在提醒她,岁月何等不饶人。不过她不在乎,只要有儿子在,生活就还有盼头。

    为了备战月考,这几日她都陪着儿子复习,挑灯夜战。许是年纪大了,肖琼的身子熬不住。每每临近12点,她总累得倒在沙发上睡过去。

    寂静的夜里,除却沈宵写字或翻书的沙沙声,便是她低低的呼噜声。沈宵沉默地取了衣服,给她披上,又继续翻阅资料。

    看着儿子身子日益消瘦,眼底乌青一片,肖琼也是心疼的,却没法子。只能尽量买些有营养的时蔬,给他熬点汤补补。

    同往常一样,肖琼拎着好几袋子食材回家。空着的左手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一转,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哗啦,肖琼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水果滚得到处都是。可她没顾得上捡,只呆呆地看着站在屋子里的人。

    沈宵低着头,手上拿把螺丝刀,尖端插在身上,约莫是腹部的位置。螺丝刀大半已没入身体。

    “你,你在干什么。”好半天,肖琼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沈宵没来得及把螺丝刀收好,就那么任它插着。瞥一眼愣在门口的肖琼,直挺挺进了卧室。

    砰!

    沈宵狠狠地关上门,震耳的关门声总算拉回肖琼的思绪。她揉揉眼睛,屋子里没人,仿佛她刚看到的沈宵只是幻觉。

    肖琼弯下腰,捡起掉落一地的东西,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果然自己是老了么,居然产生幻觉了,还搞得连东西都拿不稳。”

    “宵宵,出来吃饭啦,我给你做了你最爱的红烧肉。”肖琼拿着东西进了厨房,很快就把饭菜做好,一一摆上桌。

    卧室的门仍旧关着,沈宵也没有回应她。

    肖琼有些担心,走过去,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

    “宵宵,你在里面干什么?”肖琼握住门把手,拧了一下,没拧开,被反锁了。

    卧室里的敲打声持续约莫有有几分钟,终于停下来。沈宵迈着缓慢且僵硬的步伐,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张着嘴,涩涩地喊肖琼,“妈、妈,可以、吃饭、了吗?”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机械摩擦发出的音色。肖琼只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起来好几根。

    她清楚地看到,沈宵一张一合的嘴中,根本没有舌头。

    <贰>

    夜渐渐深了。屋里安静得很,只有砰砰砰的心跳声,一遍遍地响着。

    可也只有一个人的心跳,异常快。

    肖琼拿着刀,小心翼翼地打开沈宵的卧室。房间里很简单,没有多余的东西,只一双桌椅和一张床。

    她还记得,初三以前的沈宵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三天两头就闯个祸端。肖琼总被学校老师找去谈心,由头无非是考试带小抄、跟某某女同学公然谈恋爱之类的问题。

    肖琼每次都低声下气地跟老师保证,沈宵一定不会再犯。回来各种好说歹说地对沈宵好言相劝。然而沈宵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始终没个正形。

    但她怎么舍得对他下手,毕竟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印象中,唯一一次动手打沈宵,还是因为他逃课去网吧包夜。

    “老实说,你怎么又逃学了?”肖琼瞪着他,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

    “不想上学了,要写小说当作家。”沈宵梗着脖子,心一横,硬邦邦地回她。

    “不成器的东西,作家能有什么大出息!”她恨铁不成钢,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梦想?”沈宵愤愤不平,捂着发红的脸不甘示弱地反问她。

    那次后,沈宵消失了两天。肖琼心里堵着气,愣是没去找。

    沈宵回来那天,胡子拉碴,眼圈下一片乌青。肖琼也没多问,冲了杯牛奶给他。他端过来,一饮而尽。此后,他便收了心,专心学习,生活规律,表现得像是一个十足的好好学生。

    “唔,你,”躺在床上的沈宵忽的醒了,开始挣扎起来。

    一把菜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是我儿子!告诉我,沈宵他在哪?”肖琼手上的刀又逼近几分。床头的灯早被她按亮。

    是以,她看到“沈宵”被刀割开的皮肤下,露出隐隐的线路,却没有流出半滴血。

    “沈宵”摇着头,“我不能告诉你,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哪里的规定?”闻言,肖琼立刻追问起来。

    “沈宵”不再言语了。

    因为,它把自己的头颅完全喂进了肖琼的刀下。

    被割断的头颅露出里面的线路,有两三条还闪出些耀眼的火星子,而后再没了动静。它终于彻底成了一堆废铁。

    肖琼坐在“沈宵”的床前,一言不发。她想,是不是自己的严苛才逼走了沈宵,换来这个假儿子。

    一夜到天明,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晒得肖琼的背部热热的。

    她像是猛地被惊醒一般,蹭一声就站了起来。伸手给“沈宵”掖好被角后,径直去了厨房。

    煮好早餐后,她进屋把它从床上扶起来,搀着坐到餐桌前。然后又把断掉的头颅拿过来,轻轻地放了上去。

    忽然,肖琼的手在安放头颅的时候,摸到了一串符号。

    她跑进儿子的卧室,在抽屉里一顿好找,总算找来把刮胡刀。按下开关,嗡嗡嗡,她毫不留情地把头颅上短短的头发剃了个干净。

    黑色的毛发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同毛地毯一般,毫无二致。

    终于,剃干净毛发的头颅露出白色的头皮,光秃秃的,缀着青色的发茬儿,像极了一颗长了层绒毛的鸡蛋。

    那串符号清晰地显露出来,肖琼拿手机拍了下来。她似是想到什么,把那颗头颅往桌上一扔,直直冲进儿子的卧室。

    书桌上,高高叠着一大摞教材和辅导资料,多数是什么五年模拟三年高考之类的。

    肖琼记得这堆书下面压着一张黑色的纸,那上面便有着这串符号。她当时觉着这张纸说不出的怪异,要拿去丢掉。沈宵却不肯,因此还闹得不欢而散。

    那是一张智能机器人公司的宣传单,宣称专门为客户提供实现梦想的服务。页面最下方写着那串符号,似乎是公司的资质代码。

    <叁>

    肖琼打了很多个电话,逐一向单位请假。许是信号不好的缘故,电话那头的老板们僵着个嗓子,说话都一顿一顿的。但好在他们都没多问,同意给假。

    下午,肖琼按照传单上所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公司。在林立的高档写字楼里,那家公司特别显眼,因为它的门口挂着块黑色的牌子,上书“梦想成真”四个大字。

    她攥紧手里的传单,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进去。那诡异的黑色透着森森阴气,叫她看了,心里一阵阵发毛。

    犹豫再三,为了找到儿子,肖琼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您好!怎么称呼呢?”前台的服务人员看见肖琼进来,便迎了过来。

    肖琼有些拘谨地搓搓手,“我,我姓肖。”深吸一口气后,似是鼓起莫大的勇气道,“我要找人。”她攥紧了手心,汗津津的,湿成一片。

    前台小姐估计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朝着肖琼比了个请的手势。轻车熟路地领了她往楼上而去。

    二楼是一层开阔的空间。一侧摆着台巨大的设备,多如牛毛的管子从它身上衍生出来。循着管子看去,另一端竟是连在了一个个棺材大小的盒子上。

    前台小姐叫她在这等一会,便往设备后面的小房间走去。肖琼睁大眼辨别了半天,才看清那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操作室”三个大字。

    似乎这死一般寂静的地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太安静了,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静得有些像是,太平间。

    她大着胆子走近那些棺材盒子。只见盒子约莫一人身量,四周用不透光的板材围着,顶上用透明的钢化玻璃盖着。她踮起脚尖,才看到,里面躺着的竟是人!

    肖琼吓了一跳,惊惧地后退半步。却又似乎想验证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后,往棺材盒子又靠近几步。

    盒子里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死人。他们脸色红润,胸腔微微起伏着。似乎更像是沉睡着。她把耳朵贴近盒子,还能隐隐听到些许低低的呼噜声。

    “肖女士,让您久等了。”低沉的男中音在肖琼身后响起。

    “您好,请问您认得这个么?”肖琼转过身,直面对方,把几乎被捏到变形的宣传单递过去。

    男人的视线从传单上掠过,却没有接,“如果您想把人领回去,那恕难从命。”

    “为什么?沈宵毕竟是我儿子,我有这个权利!”

    男人从手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复印件,抬头是“梦想成真协议”几个大字,落款人是沈宵。肖琼从他手里夺过那张薄薄的纸,仔细阅读着。

    协议上清楚地写着,公司提供梦想成真服务。沈宵将从公司得到一个高仿的智能机器人,代替他在社会上继续沿着他原本规划好的人生走下去。公司收取的回报是,沈宵今后编织的所有梦。立字成契,不得反悔!

    肖琼只觉得,手上那张纸,似有千钧之重。她颤抖着手,一遍遍抚着沈宵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那能不能,再让我看他一眼。”

    男人长叹一口气,又见她那目光中悲切非常,终是无法将拒绝的话道出口。

    肖琼随着他朝那排列整齐的棺材盒子的深处走去,直到男人的脚步停下来,“这个就是,沈宵。”他顿了顿,从兜里拿出个类似平板电脑的物事,“至于他编织的梦,给你看看也无妨。”

    屋子里光线很暗,沈宵坐在书桌前,桌上那一大叠的资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电脑。他皱着眉,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一个个故事被他精巧地在文档上编织出来。

    屏幕的荧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肖琼似乎还能看到,他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原来,这就是他的梦想么?

    直到男人把平板电脑的信号切断,沈宵的梦境在眼前消散,肖琼仍有些错愕。

    她不知道失魂落魄的自己是怎么从那家公司里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但当她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拧开门把手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客厅里站着个眉目清秀的男人。细细看去,他的眉眼间依稀透着些许的似曾相识。

    “妈,你干嘛不进来,”沈宵放下手中的棋子,走过来把肖琼拎着的塑料袋都接了过去。走了两步,发觉肖琼没跟上,便高声喊她,“妈,回魂啦,你直勾勾盯着爸,想干嘛啊?”

    肖琼总算是清醒过来,她不自觉地抖了下身子,指着男人,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几句话。

    “小琼,小琼,”他伸出手,在肖琼面前晃了几晃,揽过她的腰肢。

    肖琼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的脸,似是对待最珍而重之的宝物一样。她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们的。”

    “傻瓜,哭什么呢。什么回来不回来,我跟儿子这不都好好的嘛。”男人宠溺地擦去她脸上的泪,“乖,别哭了哈,进屋准备吃饭哈。今晚尝尝我的手艺。”

    肖琼被他抱进来,动作轻柔地放在沙发上。他喊来儿子去陪她下棋,自己则取过围裙穿上,进厨房忙活晚餐了。

    “其实,你也跟沈宵一样,有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低沉的男声在肖琼头顶的虚空响起。

    眼前的空间忽然碎裂开来。她恐慌地冲过去抱着儿子,又大声喊着丈夫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慢慢地,裂缝在不断扩大、蔓延,直至把整个梦境都生生撕扯开。

    肖琼摇晃着身子,挣扎着从睡眠室爬起来。身后的男人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你何不考虑下,是否要跟沈宵一样?”男人把肖琼扶起来,等她坐稳后,从文件夹里拿出张打印着诸多条款的协议。

    肖琼扫一眼,那是梦想成真协议书。

    “你看看,这里躺着的人,他们无一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你要知道,那日复一日的生活、枯燥乏味的工作,早就把梦想都磨蚀殆尽了。”男人说着程式化的话,言语间没有丝毫感情,干瘪得如同一潭死水。

    一个念头,忽的从脑海里冒出来:难道现在的社会,都是高仿机器人在维持运转?

    肖琼猛地推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飞快地跑下楼梯,跑到高档写字楼外。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人来来往往,都面无表情,双眼呆滞,笔直地朝着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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