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桂说的同劳动就是推磨,准备中午吃的“懒豆腐”。周君实家乡也有这道菜,不过名称不同,叫“合渣”。把泡好的黄豆磨成浆,把浆煮开,再倒入切碎的菜叶,接着煮,熟了就可以吃。当然,油盐酱葱蒜这些也必不可少。因为省却了点卤打石膏等环节,才有了“懒豆腐”的称谓。山里人说得好,苞谷面,懒豆腐,吃了长得胖乎乎。不过,那个时候,黄豆少,平时也少吃,只有过节办事或来客人了,才有得吃。
小石磨就支在厨房后的屋檐下,香桂推磨,香桂妈掌勺,把带水的黄豆半勺半勺地点进磨心。周君实搓着手说:“不是说同劳动么,怎么没我的事?”香桂妈说:“工作同志身子金贵,您就歇着吧!”“那怎么行,刚才香桂说好了的。”香桂一笑,把磨把让出一拳,说:“好,你搭把手吧!”周君实挪了过去,和香桂并排站着,一推一拉,脚步也有节奏地一前一后地移动,就像是舞蹈一样。不一会,上下两片磨的间隙处,就流下了一股一股白色的豆浆来。周君实不由得想起《双推磨》中的戏词来,“推呀推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两人推磨像扯篷船。推呀推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上片好似龙吞珠,下片好似白浪卷……”
香桂妈一勺一勺地喂豆子,嘴也没闲着,她看着周君实说:“周同志,有几个娃儿哪?”周君实没防着大娘问这,半天没作声。是啊,在农村,像他这样快三十的人,娃儿都该能放牛了。他迟疑了一下,苦笑着:“大妈,还没有娃哩……”香桂妈一脸的惊愕:“是……是她不生,还是……”香桂的动作也放缓下来了,侧过脸望了望周君实,等他的下文。他有点犯难了,说假话,他不会,对长者说假话更是对长者的不敬。实话实说?黑线人物,大批判,五七农场,这些牵涉政治的话,对一个从未走出大山的老人说,怕是一句两句说不清的。想了想,他还是用一句简单的话作了回答:“大妈,我们分手了……”大妈还是没弄懂,问:“分手是什么意思?和哪个分手?”香桂听了周君实的话,心头一震,无意间抓住磨把的手忽地抓了一把,正巧抓上了周君实的手,周君实疼的“嘘”了一口气,这才惊醒了香桂:“哎呀,压住你手了……”她赶紧放下磨把,掂起周君实的手,又是吹,又是摸,心疼地说:“弄疼了吧?”“没事,没事,接着推吧。”直到这时,香桂才知道她喜欢的这个身边人是自由之身,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为什么激动?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应该是有戏的吧?为了不让他难堪,她嗔怪起她妈来了:“妈,分手是城里人用的词,你不懂,就别再问了。”
两母女忙着收尾工作,收浆,洗磨。周君实见没他什么事,就从后门走出去,循着一条小径,往山上爬去。站在一处高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香桂家是独门独院。门前有个小坝子,坝沿栽有一些果木树。房舍后面有不少的桂花树,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怎么样,累了吧?”这时,香桂也爬了上来,问。“不累,这比在队里干农活轻松多了。再说……”“再说什么?”“再说……跟你学干活,也不觉得累呀!”“真的呀?”她两眼一闪一闪的。
周君实无话找话,说:“你们家的桂花树可真多呀!”香桂说:“跟你说,我的命就是桂花带来的呀!”于是,香桂饶有兴趣地讲起她和桂花的故事。
二十一年前,三十多岁的香桂妈在分娩时出现了意外。面对一大滩殷红的鲜血和临死临危的产妇,接生婆也是束手无策。香桂妈脸色蜡黄,呼吸微弱,让一旁守候的香桂爹更是愁肠百结。忽然,他听到妻子在喃喃发声:“桂花……桂花……”接生婆不知究里,香桂爹却听出了女人的心思,他二话不说,飞出大门,直奔后山那棵桂花树王,那是当年他俩订情之树。那时,桂花还没有完全开放,米黄粒一般,密密匝匝地挤成一团团,一簇簇。香桂爹果断地折下一大枝,飞快地跑回家,把桂花枝凑近妻子的鼻子前。产妇嗅到了这幽幽的桂花香气,努力地睁开眼睛,又用力地喊了起来:“桂花……”那声音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不一会,她那僵硬的身子活泛了起来,在接生婆的帮助下,她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拼命的挣扎,“哇”地一声,一个小生命就这样诞生在这弥漫着桂花香味的茅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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