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读完的时候,正值八月。
四川的夏天总是这样热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田间,路上。水也蒸温了,路上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块也闪着光亮。
我们四个光着脚丫子,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脚硌硌的,但我们欢笑着,期待着。
“下半学期一结束就来丽江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像磁石一样将我紧紧吸住。
“哟!要去丽江了?”商店的老板娘象征性地问问。
谁都知道我们要去丽江了,举家过去。爷爷奶奶把羊也卖了,菜也算好时间没种了。因为锅碗瓢盆也舍不得送人,又小心谨慎地担忧着房子的安危,就把家里的老黄狗留下看门。
哼,贼也不会看上我们的房子,村子里几乎已经没有草房了,我们的平房也都比别人的小。想必也不会有贼蠢到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丽江是在云南的!”我兴奋又固执地地说着,怕他们不够清楚。
“是的!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大姐和二姐显然比我热情的多。风一般地跑过,她们的脚比我的大气,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何大闺儿,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哦!”商店老板娘带着开玩笑的神色,语气却又那样认真。
我们学校的孩子围在商店如狼似虎地看那些零食的时候,她的凶恶的眼神,睥睨的微笑如今何至于变得那么温柔。
但我还是不能轻易忘记那份屈辱,我没做声。我什么时候学会了爷爷那份本领。
也跑过了商店,终于走到田埂,追随着大姐二姐。
田埂的泥土更多,踩在上面,凉凉的,柔柔的,我可以走得更快了。我便飞也似的回家了。
第二日,朝日未上,白雾浓浓,我们踏着天光,载着满心欢喜出发了。
天隐约有些红色,又将是烈日炎炎的一天。我们要赶在太阳的光洒满大地之前走到镇上,这样才能免于炎热。也能在车上找个好点的位置。
我们走过了村口的商店,我想着:妈妈说开了个商店,不知道会不会比她的大。
我们又走过了学校,我想:期末考试的时候,老师嘱咐我做题的时候别遮试卷,给那些成绩差的同学抄着才好。也不知道他们考得好不?自己也算做了个英雄。
我们走过最长最抖的坡,坡边绿色的肥叶上爬满了蜗牛。我从同学那儿学到的,把手去触碰它们的触角,它们就会慢慢地把角收缩起来。我第一次和奶奶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他们也在这儿。
巧合今天也是赶集日,越离近镇上,小黑点多起来。一般这个点来的,大多是卖东西的人,它们要抢占好的摊位,也为了在烈日当空之前,乘着清凉回家。
我们正好同路相伴,奶奶和他们交谈起来。
一个鸡崽卖多少钱?菜种得多了,收成好,所以拿来卖。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出去打工了,天地没人种……云云。
奶奶应该很羡慕吧!我想,她曾经孵了一箩筐鸡蛋,只孵出几只小鸡,后来还死了。她种的菜也从来没有丰收过。毕竟她一个人管着那么多的田地。
孩子天生不喜大人尽兴,我们合力大声地提醒着奶奶:走过这个坡,离镇上也就近了,我们还得去赶车呢!
马路旁的两亩水田尽头是两栋五层高楼的水泥墙的时候,就是步入镇上的地界了。
镇上的水泥路上,带着鱼鳞的水肆意地横流,坏了的菜叶纵横交躺。无聊的人们随时随地,随便拉个人都能聊半天家常,认十分之一的亲戚。他们亲切地说着,议论着,惊讶着,大笑着,毫不压制。
但此时的镇子是安静的,像一个打鼾的熟睡者。
这时候,空中露出了鱼肚白,太阳的红光比先前更浓了点。天也比之前稍热,但鸭子嘎嘎的叫声,恍惚间让我感到水的清凉,而后班车的笛笛的喇叭声,又把我拉回现实,脸上流淌着汗,更加燥热了。
天已经亮了,在一阵和谐的喧闹声中,我们坐上了市里班车扬尘而去。
奶奶焦虑又难受的脸拧在一起,像个饺子。我也跟着焦虑了,奶奶一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做那么久的车。
“我要晕车了吧?我会晕车的”奶奶吐着清口水。
我转过头去,决不能被她影响,决不能被她影响!爷爷看着窗外,依然是那副怡然自得,见惯大世面的模样。冷漠地微笑着。
从市里到攀枝花,七八个小时。我也忘了怎样度过的了,反正奶奶是吐了,旁边的二姐也跟着吐了。
我不能受她们的影响,我想着:妈妈之前告诉我他们生了个弟弟,取名何tai,“太”字可不好,虽然有太阳的意思,但是太俗了。我得告诉他们改个名字才行。
从攀枝花到昆明,又是几个小时,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出了事先买好的方便面,干吃了。“多余”的调料包也一并吞了。
从昆明……终于到丽江了,我们几个人提着行李围成一团,茫然地,不敢轻举妄动地等在着。
夜风轻轻地飘过,带着雪山下来的冷向我们扑来。我们还穿着来时的夏衣,谁会想到八月的丽江也会那么冷呢?
车站四周交错地投射着橘黄色的灯光,灯光比村里的光亮多了。即使天气寒凉,但在这样暖的灯光下,一点悲凉的心意也没有。
“幺妈!”是大姐率先叫了一声,将胖手举得高高的。
我微微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一张涂着红唇的脸已经凑在了我的面前,红唇发出尖细却温柔的声音:“何大姐倒把我认出来了,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走过来,弯腰把披肩裹在我身上,我隐约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我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我的脸上。于是我半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看她,仍然是模糊的脸,仍然只有红唇。但渐渐觉得样子像了,她就是我的母亲了。
我们上了两辆的士。
挤在的士里,空气狭促的很,我靠在摇开窗子边,飞速闪过的路灯在眼前炫成彩虹。开了三四十分钟的路程处,耳边突然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天下起了大雨,雨滴也从车窗边弹跳在我的脸上,雪一样的冰冷。
远处路灯橘色的灯光下像有无数的飞蛾在跳舞,我转头往回看,那里的天还是黑的,晴的。走过的和刚要到的地方像是被人划了一条线,干的那头是白色,湿的这头是黑色,白的那头是晴空,黑的这头是暴雨。
我曾经在脑海里想过是否会有这样的怪景象,不料世上真有!我扒在窗子上愈发地失神。
“云南十八怪,东边下雨西边晒”司机乐呵呵地自说自话,满脸骄傲的神色。
车又开了很久,在车身两次大的抖动后,车子开始频密地小抖动着,全身的肉打着颤,牙齿也碰撞得咯咯作响,司机说,这是进镇了。
镇上没有路灯,只靠着几家还没歇业的客栈和酒吧的灯微微照亮着前路。我终于明白为何开着车子也如此之抖的缘由了,路不是土,也不是沙石,而是一块块凹凸有致又圆滑的石块。
等到不抖了,车也停了。我们下了车,在一家商店旁。整条街上,只有商店的光在寒冷清凉的黑夜中一动不动,将整条街整齐排列的木房子映衬得年迈而安静。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家了。
大姐二姐堂弟和奶奶已经去了另一条街-伯父伯母开店的地方,只有我和爷爷站在门前。我心里苦不迭言: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面临如此陌生的局面。
“缘缘!”站在柜台里的一个男人冲着我叫了一声。我仔细地端详着他,那是我的父亲。
“你没长变,妈妈变了!”我红着脸羞涩地说。我什么时候又学会了奶奶那副扭捏样子呢!
“……”没说几句话。
“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父亲离身柜台去外面搬来一块一块的门板安在门槛和门楣的圆形的凹槽里,等全部安好了,门板也就成了一扇扇活动的木门,两扇两扇的相对关上,再在上下塞上木闩,这样就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木门墙了。
沾了点雨水的木门没有干的木门好上,它有点发胀会挤占另一扇木门的位置,所以父亲弄了好一会儿,深夜好久好久……我们终于浅浅地入睡。而我,也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变成了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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