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

1、

夏夜，暴雨，大暑刚过。卫笙侧身蜷缩着睡在床的一边，额头有细密的汗水，脖子上缠着白色耳机线。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在猛烈的雨声中如隐若现。忽地一道闪电下来，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她猛地惊醒，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梦境的痕迹，迷迷糊糊的睁眼。窗台上整齐摆放的酒瓶，凌乱的桌子，书架，装满纸巾的垃圾桶，一切都在黑暗里显出轮廓来。黑暗的房间似乎比白天宽阔空荡了数倍，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才刚刚失去夏生，在这个五年之后的雨夜。

她开始觉得喉咙哽咽发痛，血管扩张，胃绞痛起来。她带着一点点愉悦静静感受着仿佛是在变换着的胃痛，渐渐的忘记了流泪，又睡了过去。

2、

“如果有一个男生，他是你的理想型，还对你特别好。你会和夏生分手，和他在一起嘛?”元景问我。

我有点生气，但是我知道这种气愤有点过激，这只是一个很多人都想到的问题。

我反问元景，“我不怕一切世俗眼光和夏生在一起，凭什么要我为了一个我不爱的人放弃夏生？”

元景看起来不像太能接受我的答案，可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我知道，双性恋让人感到不安全。人们总是觉得，双性恋最后一定会和异性在一起，可是，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3、

我记得夏生第一次看我的样子，她微微侧过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我。那时我只有十三岁，上初一，我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LGBT的事情。

现在我仍然不清楚，最开始我对于夏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到最后是爱情。

但是我和夏生迅速地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我，内向，胆怯，瘦弱，面如菜色。夏生，内向但落落大方，皮肤常常泛出好看的粉色。夏生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有很好家庭教育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子身上都有特殊的气息，我比一般人更容易感受到这种柔和又温暖的气息。我讨厌这种人，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生来就享受着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生来就比我快乐，我拒绝接触他们。他们永远都不会懂我这种人在想什么。

但是，夏生不一样。我常常想，为什么夏生和我，经历如此不同，却会这样的理解彼此呢，为什么夏生会同时拥有温暖和孤独的气息呢？

我不知道答案，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我们常常替对方说完话，我们常常在文具店看上同一只笔，我们喜欢彼此喜欢的所有东西，我们理解彼此所有无法形容的感觉。那时候还没有闺蜜这个词，我会说，我的夏生。

我。的。夏。生。

有的时候，我会反复的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带着某种模糊的快乐。

夏生，夏生，夏生。

我的夏生。

我的。

4、

夏生会弹钢琴。

有一天下午，夏生说，我弹梦中的婚礼给你听。

好啊。

钢琴放置在靠近阳台的地方，夏生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的柔和，眼睫毛垂下，专注的注视着乐谱，姿势自然优美。

我突然觉得难受，明明是一支这么美的曲子，我却觉得充满了悲伤。

“夏生，我还没给你讲过我以前的事呢。“

5

“你要怎么样！我到底是怎么对不起你了！要这样被你折磨!是不是要我死了才好啊？啊？”中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面孔几乎变形扭曲。

男人露出更加狰狞的表情回击到“你真他妈是个疯婆子，你怎么不去死?。”

“我是被你逼疯的！”唾沫四溅，嘴唇几乎气的发抖，她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人，“你要把我逼疯了，疯了。”

“老子不想半夜两点跟你吵，都是你这个疯婆子害的我睡不着觉！你也不看看你是谁养着的？你哪来的脸跟我吵？“

声音愈来愈大，蜷缩在床上捂紧耳朵的卫笙突然觉得无比的惊慌。明天还有早自习，她现在睡不着了，明天的课她将睡过去。明明是芝麻大点的事，却逼地她心慌的不得了，几乎要哭出来。她穿着睡衣光脚冲出了卧室，拼尽全力的大喊。

“爸!我明天有早自习！我要睡觉！我求求你们不要吵了！我求你们了！妈!我想睡觉！我好想睡觉！你们不要吵了！能不能不要吵了！”一遍遍的重复，感觉字句逐渐失去了意义，她发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嚎叫些什么，只是感到喉咙喊得发痛，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脸上几经全部都是眼泪，冰凉冰凉，她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好像恨不能哭死过去。尽管这样，她还是觉得脑袋空荡荡地，只知道哭，只知道嘶吼。

女人突然朝厨房冲去，口中喃喃自语，“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就好了。“紧接着传来”咚咚“的急促声响，这声音使卫笙突然回想起妈妈在厨房剁排骨的样子，还有熬煮一下午的排骨汤，温暖的香气从厨房向外扩散，咕嘟咕嘟的声音让人觉得安心宁静。男人向厨房冲去，卫笙不知怎的突然死死的拉住男人的衣服，用牙齿死死的咬住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中年男人竟然一时间无法挣脱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只得喊到”你再不放开，你妈就要砍死自己了！“

卫笙突然间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手一软，男人就冲了进去。

为什么会砍死自己？难道不是在砍砧板发泄吗？

妈妈，你在自杀吗？

女人左小臂上有十多条刀口，血肉模糊，鲜血像开了水龙头一样往下流淌。血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水泼，血腥味浓重。她还在奋力争夺菜刀。

快把刀拿走!卫笙听到喊声之后，愣愣的走过去，接过那把刀。刀刃上满是鲜血，刀柄上也是，卫笙突然觉得害怕极了，她小心的避开那些血，把刀放到一边去。

失血过多的女人终于无力的坐在地上，男人手足无措的按着伤口。

卫笙觉得心里惊惶非常，她想，她要怎么办？

她找到手机，男人对她喊，“打110！“

她一边拨号，一边想，为什么要打110呢，应该是120啊。

电话接通，她开口说话，突然开始止不住哭腔“喂，是110吗？我妈妈把手砍了，我怎么办？”

“打120，打120。”不耐烦的男声。

她挂了电话，打120。

“喂？120吗？我妈妈把手砍了，地址是和美小区十栋三单元0701，你们快过来!”卫笙控制住了哭泣，声音只是微微的发着抖“你们快点，谢谢。谢谢”

“家里有其他大人吗？”女声。

“没有，不，不是，有我爸爸。“

“病人伤情如何？“

“现在好像在半昏迷状态，失血很多，刀口比较深“卫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用上这种文绉绉的调子。

她继续给舅妈打电话，“喂，舅妈，你们能不能过来一下，我妈妈把手砍了。”

“啊，你劝劝他们，好好睡觉啊，大半夜我们怎么过去？”电话那端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妈妈把手砍了。舅妈，我妈妈把手砍了。”她开始哭了。

那边一下子惊慌起来，睡意消散。

卫笙挂了电话，跑去把被子拿来盖着妈妈。

“妈妈，妈妈。没事的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你就晓得做疯事。”男人说了一句。

妈妈的情绪瞬间就激动起来了，“是的是的，我活该没人爱，我活该下十八层地狱，让我死，让我死了算了。”

卫笙突然觉得想要掐死这个男人，她近乎恶毒的想，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吵，你还在刺激她，你怎么不去死。

看着喃喃自语，像中邪了一样的母亲，卫笙的声音开始颤抖，她忍着想要大哭的欲望，轻轻的俯身，在女人的耳边说：“不会的，妈妈，你是这么好的妈妈，你怎么会下地狱。你不是信耶稣基督么，主会保佑你的。“

她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妈妈，我爱你呀，我呀，我爱你呀，你怎么把我忘了，我爱你呀。“

女人渐渐平静下来，脸容呈现出平静柔和，温柔地让卫笙想起小时候的妈妈，她抬手去摸女儿的脑袋：“笙笙，我还有笙笙，妈妈对不起你，要是妈妈能活下来，妈妈再也不这样了，笙笙。“

温软粗糙的手贴在脸上，卫笙低垂着脑袋，逼回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6

“我妈被送去武汉，她砍断一根神经，需要在武汉做手术，我在舅妈家借住三月。舅妈把这件事当做谈资和别人讲，我时不时会哭出来。别人就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这小孩可怎么办喏’。不过，我妈妈是救回来了，我爸去外地工作。”我简单的讲完了。

夏生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心疼，她轻轻的向我靠来。眼前夏生的脸逐渐放大，她亲了一下我的侧脸，说，“我弹秋天的思念给你听。”

她重新开始弹奏。柔软的触感还留在我的侧脸上，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脸，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消失了，我眼里只有夏生。我的夏生。

我看着她的侧脸，她纤长的眼睫毛，架着眼睛的鼻梁，有些发白的嘴唇。我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把视线从那儿上移开，我突然无法自抑地想去吻夏生，无法自抑地想象亲吻的触感，想要把夏生揽在怀里。

我并没有意识到我这种想法是不正常的，但是，理智让我没有真的去那么做。

因为我感到无名的惊慌。

7、

夏生的一切在我眼里开始变得越来越特别，我渴望见到她，渴望触碰她。

挽手，牵手，拥抱，倚靠。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相处方式，全部被染上不同的味道，有什么变了，有什么悄然改变，有什么默默生发。山雨未来，风已满楼

我热衷于问夏生，“以后我找不到男朋友怎么办？”

夏生总是会回答“我陪你一辈子啊。”

某种隐秘的快乐隐藏在小女生日常甜腻的相处中，我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一年之后，我最喜欢的歌手出柜。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同性恋，双性恋这回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夏生的感情比起友情更像是爱情。我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感叹我的一切异样都有了理由。我并不在乎外界，也不在乎父母，自杀一次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高昂的手术费用光了家里的存款以外。他们仍然争吵，仍然在争吵的时候不在乎我的感受。那么，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呢？我爱妈妈，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老师？老师也不在乎一个阴沉沉的偏科生啊。至于同学，我可是只有夏生一个朋友啊。夏生不一样，夏生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我为了她，我可以什么都不怕。

可是，我这种喜欢算的了什么呢。

我就这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和一个男生交往了。

8、

杜连追卫笙一个月后，终于成功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这个孤僻的女孩子的，但他非常的想要使她笑起来。他热衷于逗她，卫笙笑起来的时候带有天真的稚气，像一个单纯的小孩子。

他牵着她的手散步，偶尔拦腰把她抱起来。她被吓到会一边笑，一边搂住他的脖子。手搭在脖颈上，怀里的少女笑地没了眼睛。

卫笙特别喜欢笑，与人讲话总是带有笑意。进入高中以后，因为住校，得以从原来的生活中脱身，她从瘦的脱型变得匀称，脸也因此变得可爱起来，何况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开朗。

即使，即使对世界失去希望，卫笙也没有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明天，未知的明天，总是存在着变好的可能性。

她渴望能够像那些家教良好的女生一样。她们成绩优良，或许偏科，但总能讨得老师喜欢，她们落落大方，笑容美好，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她渴望那样，为此她愿意强行改造自己。

9、

我觉得我的的确确是喜欢过杜连的。谁不会喜欢一个天天逗自己笑的男生。只是这种喜欢只持续了一段时间，我渐渐的一天比一天觉得无聊。

每次我见到夏生，就会觉得自己是在玩弄杜连的感情，虽然我的确是。每次见面都令我感受到自己对夏生的感情是对杜连的成千上万倍。但是我并没有和他分手的打算，我舍不得一个每天逗我笑的人。

夏生不喜欢杜连，“杜连喜欢的不是你，是他自己想象出的你。”她说。

我笑“那除了你，可没有人更了解我了”

夏生说，“如果你是男的，我一定会嫁给你，如果我是男的，我一定要娶你。”

我哈哈大笑，扑过去抱夏生。我觉得好高兴啊。你知道吗。夏生。

我的夏生。

10、

当我发现自己喜欢卫笙的时候，我很害怕。我爸妈会疯掉的。他们已经早早规划好我的人生。我并不在意，因为我并没有事业心，遵从安排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还不错的男人结婚，并不算太坏。可是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还是有男朋友的。

卫笙有了男朋友之后，看起来比以前笑的多多了。可是我不喜欢他，他并不了解卫笙。

卫笙是孤独的，善良的，特别的，阴郁的，脆弱的。他看不到卫笙真正迷人的地方。

看看现在的卫笙，漂亮多了，也长高了，笑起来别提多可爱了。可是在我眼里，她一直是那个安安静静的，忧伤的听着梦中的婚礼的女孩子。她从未改变，而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认为她发生了巨变。

我有一点嫉妒，我说，如果你是男的，我一定会嫁给你，如果我是男的，我一定要娶你。”

卫笙扑过来抱我，我感受到她的胳膊环绕着我，我高兴地想哭。

11、

夏生酒量很差，又贪杯。

高中毕业。

暑假的晚上，我们在公园喝酒。

夏生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在深夜坐在公园河边的长椅上喝冰啤酒。

“这看起来好傻，可是我想看看公园深夜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在公园过夜过。啊，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就不费劲表达了。”夏生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高考后可以试试。”我说，“就说出去玩一天。“

夏生喝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蜷缩在长椅上，一只手环着膝盖，一只手拿着啤酒罐子，潦草的长发盖住了耳朵。她看起来无辜，落寞，又天真。

我看着这样的夏生，觉得心尖儿都紧缩了起来。我恨不得把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拿给夏生。我想抱她，长久地拥抱她，但是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喝了一口啤酒。我酒量好，此刻却觉得醉的连世界都朦胧了。

手机铃响，我不小心按了免提，是杜连。

“笙笙，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回呢，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吗，我来接你好么？“杜连的声音，一贯的体贴。

我却突然对这温柔的声音感到厌烦，我说“我和夏生在一起呢，你不用来接我的，早点睡吧。”

“好吧，祝我的小公主玩的开心，回家了和我说一声。”

“嗯嗯，我挂了。”

世界重新归于宁静，河水在星光与月光下波光粼粼。我转头看夏生，她正看着我，眼角有些发红，开口说：“你不喜欢他。”

我觉得有点心慌：“是不喜欢。”

“那为什么？”

“可能因为他最能逗我开心吧。我也不知道。”

夏生直直地盯着我，眼睛睁的大大的，突然两行清泪下落。

我慌了神，我从没见过夏生哭。我凑过去给她擦眼泪，她纤长的睫毛变得湿漉漉的，我不停的说“怎么了，夏夏，生生，怎么了”

夏生低着头小声说，“难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吗？”

“那能一样么。“我苦笑，觉得难过。”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夏生突然拔高了声音，抬着头，眼泪顺着下巴滑落。“怎么就不一样！“

我苦笑着要给她擦眼泪，突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狂喜，绝望，慌乱，迷茫，愧疚，后悔，像汹涌的潮水一样向我扑来，我在这一阵天旋地转中失去了自我，连手都开始颤抖。我做足了绝望的准备，却没有为希望做一丝一毫的准备。我手足无措，只能颤抖着紧紧地抱住她，就像我在无数个日夜所渴望地那样，以爱人的方式，紧紧地抱着她。

我希望天不要亮，时间不要过去，我近乎绝望地希望一切停止在这一刻。

我听见夏生在我耳边说“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卫笙，我能不能不喜欢你。”

她的眼泪把我的肩膀都浸湿了。

我已经幸福地要死去。

夏生。

我的夏生。

12、

夏生没有说过爱我。

你看，多么可悲啊。

她不敢说爱，直说喜欢。可就喜欢这两字，就足以把我的心碾碎了，泡进酒里。

没关系，她不敢，我敢。

我敢为她走她不敢走的每一步，只要她还愿意站在原地等我。

我跟杜连说：“我们分手吧。”

他的脸一下子冷掉了，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好啊，但是，为什么？”

我看到他开始泛红的眼眶，和攥紧的手，觉得一阵难过：“杜连，你真要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在乎自己，可是我在乎夏生。”

他脸上疑惑和恍然大悟交错，在听到我说“我爱夏生，我要和她在一起“之后凝固成别扭的样子。

他说：“原来是这样，我早该知道。你看夏生的眼神不对劲，你真该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眼神。我会保密，你放心，我清楚我自己看你的眼神。“

“对不起。“

他转身走了，他怎么可能还对这样的我说出“没关系。“

13、

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两个月。

夏生骨节纤细，从小练钢琴的手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我牵着这样一只手，从喧喧嚷嚷的人群中走过，从寂静无人的小巷中走过，十指交握，掌心相贴，我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我们去电影院，夏生靠着我安安静静地盯着荧幕，在昏暗的光线里，我忍不住扭头去看她的脸，夏生发觉，笑着要我认真看电影。我转回头，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我已经长的比夏生高，微微低头，可以看到夏生的头发散在肩上，每一个发梢的弧度都美得不可思议。我近乎是迷恋的看着夏生。

我从未幸福成这样，连心尖都幸福地发疼。

夏生。我的夏生。

14、

夏生几乎是一帆风顺的长大。她什么挫折都没见过，最大的困难恐怕是英语学不好。可是她却有一种忧郁的敏感，或许是因为她弹钢琴，醉心于音乐的人难免如此。

夏生说：“为什么，我们遵循着父母的愿望成长，又把希望寄之于儿女身上，然后死去。我不明白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宇宙这样大，我们不过一粒尘埃，或许一粒尘埃也比不上，这样疲于奔命有意思吗？你说，人世这样难，为什么不能提前告别。“

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并不能给出回答，我也不知道意义，或许意义不过是无意义。但是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说：“别人我不知道，可是，夏生，我可舍不得离开有你的世界。“

夏生笑，但是眼睛里那一点忧郁迷惑却没有散去，她说：“幸好，你没把我当无病呻吟。“

我比夏生更为偏激，这一点，我没有告诉过她。夏生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未尽字句里的意思，我不想让她理解我世界里绝望偏激的一面，她不能和我一样。

我常常想，人类可能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动物了。我们提倡爱，提倡无私，提倡真善美，我们要爱护环境，我们要尊老爱幼。很伟大吗？

并不。一切都可以用生存来解释，爱让人们团结，更容易活下来；无私是牺牲小部分成全大部分，力求生存最大化；尊老爱幼是为了社会稳定，爱护环境则尤为无耻，说到底只是为了让人类活下来而已，却装得一副道貌岸然。

我对美德都充满恶意揣测，心理无疑已经扭曲丑恶至极，而夏生却愿意轻轻凑过来，将一个吻落在我脸上。

仿佛罪大恶极的人被救赎，我心怀诚惶诚恐的感激与怀疑。

夏生是我的世界里的，唯一的光。

夏生和别人不一样，我以前就说过，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还会碰到很多很多的人，可碰到再多，也没有第二个夏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