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晓先生的侄子裘南湖,性格狂傲,因三次乡会试都只中了贡生而心中不满,愤怒之下到伍国祠烧牒文向伍相国公诉不平。自那三日后裘南湖病倒,病三日而亡。
裘南湖死后魂出杭州清波门,沙沙沙游走在水草上。环顾四周皆是一片淡黄,不见太阳,半人高的红墙立于前方,似是一座庐舍。裘南湖靠近红墙往里一看,见数名老妇人围着一口大锅烹煮食物,裘南湖跨进红墙,见锅内全是小孩头足。一老妇人抬眸睱了他一眼,道:“这些都是坠落人间的妖僧,功行未满却偷得人身,为防止他们危害人间,只能煮了。”裘南湖一听大惊:“尔等都是鬼?”老妇笑答:“你觉得会是人?若是人,又怎会到得此地。”闻此裘南湖大哭。老妇人见他如此,摇了摇头笑着说:“你烧牒文求死,现下为什么哭。你可知伍相国是吴国忠臣,只管杀伐,不管人间禄命事。伍公只得将你的状牒转交给地藏王,如今是地藏王唤你来此。”裘南湖问:“我能否见到地藏王?”老妇人答:“你可到西角佛殿上书,能不能见我就不知了。”说完指着前街道:“那里便有纸帖卖。”
裘南湖顺着老妇所指方向前往买纸帖,街上喧喧攘壤,似人间戏毕客散之景。一路走过男女老幼皆有,也有人间相识之人。故人于阴间相遇,皆是悲伤。往前,果然有一纸店,店内坐着一白衫葛巾老翁。裘南湖进店买纸后向老翁借笔自书,写道“儒士裘某拜见”。老翁见之笑说:“你应该写某科副榜。儒之一字难居易惹地藏王呵责。”裘南湖不以为然。
裘南湖写完看见墙上挂着“郑鸿撰书”诗签,且店内挂卖纸钱甚多。裘南湖向来看不上郑鸿,便问老翁:“郑鸿又无甚名诗,为何挂他的诗签?且现已在冥间,要纸钱何用?”老翁回:“郑鸿虽是举人,但将来必有大作为。阴司最势利,挂上它我也有面子。纸钱正是阴间所需,你应当多备一些,贿赂地藏王的侍卫,你的自书才容易呈递进去。”裘南湖又一次无视老翁所言。
裘南湖去到西角佛殿,遇到数百牛头夜叉,胸前绣着“勇”字补服,狰面獠牙对裘南湖责骂,不帮其呈上自书。裘南湖窘迫急耐。身后纸店老翁缓缓而来,抚上裘南湖的肩头,说:“现在信我说的了?阳间办事有门道,阴间就没有?纸钱我给你带来了。”话毕,老翁代裘南湖把纸钱递给牛头夜叉,“勇”字军人才持帖进殿。
不多时东门角开启,唤裘南湖进入,跪在阶下。高堂之上不见地藏王,只闻纱窗内有人声传出:“狂生裘某,你到伍公庙焚牒,自称能文,不过是作些八股时文,看些高头讲章,全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事业学问,而你却自以为能文,无耻之至!你现有八十多岁老母,忍冻饥饿,双目皆盲,此皆不孝,还大言不惭自称儒士。”裘南湖答:“时文之外还有学问,这我的确不知。但老母受苦,实属妻不贤,并非我之罪。”地藏王大怒:“夫为妻纲。人间一切罪过,到了阴间先问责丈夫,在罪责妇人。你既自称儒士,为何要推卸责任?你三中贡生,皆因祖上阴德庇佑,而不是你的文才……”。话未说完,便听殿外有鸣鼓声从远处传来,殿内立即撞钟伐鼓回应。一虎头夜叉报“朱大人到”,地藏王出阁迎接。裘南湖踉跄下殿,趴在东厢房窃视。来人是刑部郎中朱履忠,也是裘南湖的亲戚。裘南湖内心愈发不平,骂道:“果然阴间势利,我虽读烂时文,但也得了副榜,朱大人虽是入朝为官,也不过一介郎中,何需地藏王亲自迎接?”
“勇”字军听闻大怒,一杖击向裘南湖口,裘南湖大痛之下苏醒,见妻女在身旁大哭,一问才知自己已死两日,只因胸中余气未绝才没有入殓。此后裘南湖自知命薄,下场依旧。三年后裘南湖病死。
原文出自袁枚《子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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